新婚那夜,秦明旭根本没有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
他起初晕晕乎乎地被冯高扶进来,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睁开眼,想唤桑榆。但他看到冯高跌坐在地上,对桑榆说:“姊姊,这洞房真好,你真好。”与他初初拜过天地的桑榆,待冯高是那样的温柔。她哄着冯高,说,等你辞官回来,我们日日在一处。
那时候,秦明旭不愿意多想。
尽管,冯高叫桑榆姊姊,却从不跟祝西峰一样叫他姊夫。
他一直尝试着理解桑榆。理解她与冯高年少的情分。
可他发现,在他和桑榆的婚姻生活里,冯高几乎是无处不在的影子。
凡事涉及到冯高,桑榆便失去全部的理智。
一次又一次。
他说服自己,冯高不过是个太监,纵使仰慕他的妻子,也不过是精神慰藉罢了。但当冯高用东厂惯用的逼问、轻蔑、凌厉的姿态同他讲话时,他还是本能地感到难受。
邹成临死前说,我已经死了,证据也已经毁掉,现在这世上知道你秘密的人只剩下冯高了,你可以和祝桑榆安稳到老。
而冯高今日的这番威胁,与邹成曾经对他的威胁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身下依然有块砧板,他头上依然有把尖刀。只是持刀的人,从邹成换作冯高罢了。
秦明旭说完那句话,感受到冯高巨大的失落。他身世不如冯高,手段不如冯高,权势不如冯高,但他此刻心里涌上来一阵痛楚的快意。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快意。
江南腊月,伶俜岁寒。
秦府的园中,野梅几株。小窗烧烛,对着梅,疏影款款。
园中的两个男人,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明晦。
两相对峙着。
良久,冯高开口了。
“在神居山的时候,我没有杀邹成,是因为我想寻出证据,毁之,让你彻底地安全。早知你现在杀他了事,我何必多此一举采乐坊大案,你这回幸运地避了祸,下一次,不一定有这样好的运气。请你以后,行事谨慎。姊姊……需要你。”
说完,他一跃跳过墙头。
他似乎是对秦明旭的那句话妥协了。
是啊,秦明旭才是桑榆的丈夫。他说出“姊姊……需要你”的时候,已经认输了。
但是,采乐坊的案子,冯高还是坚定地认为是秦明旭做的。
秦明旭心情复杂地转身,准备回房。
绕过假山,听到一块大石后有细细碎碎的声响。
秦明旭连忙警觉道:“是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
他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刀,一步步靠近,大石后头,一团黑影。
秦明旭正待出手,那团黑影哭着开口了:“义父,是我,是我……我怕……小兔子走丢了……”
居然是樱桃。
秦明旭收回短刀,将樱桃抱起。
他看着怀中睁大双眼的小女儿,温和地问道:“樱桃,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樱桃带着泪的双眼,就像下着雨的池塘,朦胧而澄静:“义父,我刚刚才追赶小兔子过来的,它跑到这里就不见了。您说,它是不是被野猫抓走了……”
小兔子是半个月前,秦明旭从南市波斯人那里买来,送给樱桃的礼物。樱桃喜欢极了,常常在园里跟小兔子追逐嬉戏。
“不急,不急,义父同你一起寻找。”秦明旭捏了捏樱桃的面孔,轻声道。
这一晚,秦明旭很有耐心地陪着樱桃在园中找了很久的兔子。
四处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樱桃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秦明旭将她抱回床榻上,脱了小鞋子,盖上被子。
熟睡中的樱桃犹在梦里喊着:“小兔子,小兔子,义父,义父……”
秦明旭将她的被角掖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