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龙。
是他。
他蒙住了面孔,一袭夜行衣,但他受伤的那只左眼,我印象深刻。他右眼看向我的眼神幽深、精明、儒雅、匪气。除了他,这世间再无哪个男子,能将这许多迥异的气质杂糅于一身。
他为何人所伤
寻常下山打劫的事,他不会亲自出马。
定是有大事。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
我将被褥一拉,将他盖住。
门外站着的几个汉子,皆是土匪的打扮,说出话来,却带着僵硬的蛮族之气。
“可有看到一个受伤的男人”为首的汉子问道。
我竭力镇定,呵斥道:“放肆!你们可知,我是朝廷封诰的义德乡君,你们竟敢擅闯我的宅院!”
那汉子被我的气势震了震,许是不想节外生枝,道:“我等只是寻人至此,乡君见谅。”
“我在房中安歇,何曾见到什么男人当家的在外忙碌未归。你们莫要胡言乱语,伤了妇人名节。”
他们在房中各处搜寻了一遍,不愿再多停留,彼此对视一眼,道了声“往东追”,便去了。
府中的家丁连忙赶来,问道:“少夫人受惊了不曾这伙强盗着实彪悍,明日,咱们便去报官!”
我道:“你们退下。这些事,明日再说。”
“是。”
过了好一会子,我起身,将门掩上。
独眼龙从被褥中起身,脸上有隐隐的潮红。
我撕了帕子,给他包扎伤口。
我知他所想,道:“十年成败一知己,七尺存亡两妇人,便是人杰韩信,亦有落难被女子所救之时。我非扭捏之人,大当家又何必羞惭”
他释怀,拱手道:“祝老板大气!”
我没有点灯。
在半明半暗的月光中,倒了碗茶水,递予他。
“大当家能否告知,今夜发生了何事”
他没有作声。
我道:“方才那些人,并非神居山的土匪。”
他看向我:“祝老板看出来了”
“是。”
他道:“他们假扮土匪,不过是想栽赃罢了。观之今晚的形势,恐怕,引朝廷下令剿匪,只是其次,还有更大的阴谋,我暂时无法看清。”
他打开窗户,将手放在嘴边,发出三声鸟叫。
须臾,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临近。
几个真的土匪来了。
独眼龙问道:“查出假土匪是什么来头了么”
“大当家,他们不是汉人,好像是……鞑子。”
独眼龙摇头道:“不可能。郑家纵是做局,也断不敢跟鞑子勾结。”
“大当家,水好像越搅越浑了。在西坡岭,发现十几具尸首,都没穿衣裳,光着身子。似乎,郑家指派的是另一拨人假冒咱们。但,鞑子趁机捣乱,将那拨人杀了,剥了他们的衣裳,去劫仓库。郑家的人并不知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事情闹大。”
在他们的交谈中,我渐渐梳理出大概来。
八月初三,是郑家阖府进香的日子。郑家早早放出话来,这一天,要去三清观打醮。
独眼龙在城中的兄弟们打探到这个消息,原本想着,这是个劫仓库的大好时机。五十万两白银,若是抢来一半,散与贫苦人。那么,扬州周边的百姓,五年无饥馁。
但他提前守了几日,觉得不对劲。
仓库的守备,明显松懈。像是撒好了网,在等待。
他下令给兄弟们,不许轻举妄动,埋伏在四周观察便可。
戌正三刻。
有人来劫仓库。
独眼龙发现,那群人居然打着神居山的旗号,假扮成神居山的土匪。
而郑家的人,连问都不问,查都不查,匆匆去官府,嚷着:“土匪来啦,土匪来啦!”
独眼龙出手了。
他想捉住那群人中的头头,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能稀里糊涂被扣了屎盆子。
对方人多,且个个出手狠辣,似行伍中人。他渐不能挡,逃命为上。
于是,便有了起初那一幕。
独眼龙道:“我汉人与鞑子势不两立!不论是何因由,告诉兄弟们,捉住鞑子,有一个算一个!”
“是!”
那几个人去了。
独眼龙向我告辞。
我道:“大当家,保重。”
他回头,犹豫了一霎,向我道:“祝老板对夫君,所知几何”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我将手放置在小腹上,轻声道:“我与夫君,两相恩好,诸事无有隐瞒。他的一切,我尽知。”
他想了想,道:“那你知道,他今晚为何也去了仓库么”
“什么”
我摇头道:“定是你看错了,我家夫君今夜和浮梁的客商谈买卖。”
他仰头道:“但愿如此。我一只眼,总不比两只眼的人看得清。”
我道:“既是看错,大当家不妨说说,还看到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