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烟雾,他的面孔似是而非。
他从前中过狼毒的右手,无力地垂着。他用仅余的那只完好的左手,抵抗着。他的身影挺拔、无畏。
距离越来越远。
我仿佛看到有人钻进烟雾中助他。只是,已看不清来人是谁了。
轿抬到了秦府。
秦府中所有仆役垂手而立,待我极为恭敬。
矮小精悍的家丁道了声:“还不拜见新夫人!”
那群仆役跪在地上,齐声道:“拜见新夫人!”
家丁的话,我身上的喜服,我坐着的轿,这一切都给了秦府中人一个错误的讯息:我是秦府的当家人秦明旭新娶的夫人。
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从轿里下来。我此刻若这样进了秦府的门,恐是难以说清了。
我向那家丁道:“莫要胡说,没有的事。”
矮小精悍的家丁俯身,恭敬道:“小的听新夫人的话,不乱说了。”
这……
我干脆敛了口,不发一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秦明旭回来了。
“桑榆,桑榆——”
他急急奔到轿边来,打量着我:“你没受伤吧”
我摇头:“我没事。你呢可有受伤土匪们哪儿去了”
他不无诧异道:“那会子,突然冲过来几个义士相帮,不知怎的,土匪们都退走了。我待要谢那几个义士,他们却跑得无影无踪了。崇德巷里乱糟糟的,他们都蒙着面,我寻不到人,也不知是谁。谢也无处谢去。”
秦明旭为人疏阔,乐善好施。关键时刻,城中有人暗中出手,或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我无暇深究,那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的“义士”是何人。
我待要告诉他,那夜去山上请土匪的事,和今日情形的怪异。忽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马背上坐着一个穿着金丝官服的人,腰间挂着金灿灿的腰牌。
我看清了来人的面孔,眼泪顷刻而出。
我从轿中下来,跌跌撞撞奔过去:“豆芽——”
马近了。
他从马上爬下来,握住我的手:“姊姊。”
万语千言,都在这两个字中。
秦明旭走水路回。冯高虽晚出发几日,但因骑马走的陆路,故而与秦明旭前后脚到。
我看着他,他那张单薄、绝色的面孔上,添了几道伤痕,还未来得及结痂,血肉翻出来,就像一张精致的笺上,泼洒了几许凌乱殷红的朱痕。美而萧索。
我伸手,抚摸着他的脸:“豆芽,你又受苦了。”
他笑了笑:“无事的。一点儿也不疼。姊姊莫要被这些伤唬住了。我不过是做出样子来,好给旁人看。”
“太后和陛下恕了你”
“嗯。”
“郑贵妃有没有……”我问道。
他摇头:“郑贵妃无事。但陛下已经下诏,立皇长子为太子了。天家的事,不是‘是非’二字能说得清。”
是啊,皇家没有“是非”,只有“利弊”。
太后或许根本没有将证据呈给万岁,只不过借此,与郑贵妃做了个交易。
何为交易以己之物,易彼之物,各取所需。
太后得到了她想得到的。
郑贵妃也知道借坡下驴。
一切都有权衡。
横竖,豆芽已出了诏狱,我的心愿已达到,那些事,与我何干
“郑家丢失了信函,郑贵妃定会惩治郑泰。姊姊,想必,他不会再来骚扰你了。太子已立,郑贵妃和郑家往后,都会有所收敛。”冯高道。
“但愿如此。”
“姊姊,我替太后办了事,太后答应我……”
冯高止了口,想了想,问道:“对了,信函的事,是不是姊姊找人做的太冒险了。”
我道:“是明旭去送的。”
“哦”冯高有些意外。
这时,祝西峰三蹦两跳地来了。
他见了秦明旭,便欢欢喜喜,高喊一声:“姐夫!”
冯高听了这个称呼,顿了顿。
他注意到我身上的喜服,不远处站着的秦明旭,以及秦明旭眼里炙热的光。
祝西峰向秦明旭道:“姐夫,多亏你了!依我说,你对姊姊真心真意,比那什么狗屁的郑国舅强远了。姊姊该与你成亲才是呢!”
冯高看了看轿,看了看秦明旭。
昨夜的一场雨,把天空洗得剔透。
五月初的江南,瘦红肥绿,绕屋树扶,草木繁盛。鸟托身丛林,自有其乐。
良久,冯高淡淡说了句:“秦公子,若想这样娶姊姊,过于简单了吧”
秦明旭怔了怔,随即,明白了冯高话里的意思,喜不自胜。
他忙拱手道:“若娶桑榆,必当十里红妆,凤冠霞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