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花 作品

第42章 封为乡君(第2页)

 

这张面孔,与我梦里孱弱小男孩的面孔重叠起来。

 

我唇边不觉浮上浅而柔和的笑意:“姊姊在梦里回净觉寺了。”

 

听得“净觉寺”三字,他一怔。

 

“姊姊……想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梦见我生了一场风寒,躺在净觉寺的稻草上,你用破瓦舀来水喂我,你说,姊姊,求求你,不要死。还有,在光岳楼,你让我等等你,你去引开冯家的人。”

 

他霎时落下泪来:“姊姊,这不是梦,这都是真的。光岳楼一别,我和你就此失散。我恨死了冯家的人。他们在街头撞见我们,言巧语将我们带回家,说要领养我们。我们好欢喜,以为终有落脚处,以后能吃饱饭了,再不用走南闯北、挨打受骂了。可他们,竟想将我卖去做娈童,将你卖去风月场所。你带着我,逃了出来。他们穷追不舍,后来,我还是被他们捉回去了,半年后,他们把我卖给了曹厂公。而你,听说是又回到了杂技班,不久,便失踪了。五年前,我杀光了冯家所有人。血流得到处都是,就像开了满屋子的。”

 

张大人手下的密探说得没错,他果然是灭了冯家满门。

 

原来这其中,发生过这么曲折的故事。

 

我再度回到杂技班。身受重伤。在班主眼中,失去价值。随后,被祝家母亲收养。小时候,母亲之所以带我出门,总避开舞龙舞狮的队伍,应是怕我想起伤心事吧。

 

如此,一切都连贯起来。

 

“姊姊,我们从前最想要的,不过是安稳二字。可我们从未得到过。”

 

他的声音,轻如炊烟。

 

我忽然想起秦明旭的话来。

 

我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掳走了秦夫人”

 

他低下头,不答。

 

我复又问道:“你如实告诉我,秦夫人失踪了,是不是你做的”

 

好一会子,他道:“姊姊,你莫要管这些事。我不想你知道。”

 

“你不想我知道,我还是知道了。”

 

我艰难地坐起身来,急道:“你不能这样做!你可知秦夫人是何人”

 

他道:“我知。她是张太岳心上的要紧人。张太岳为何不声不响,杀了班主他堂堂首辅,能与一个江湖伶人有何过节分明是杀人灭口。我必须知道,那班主究竟说出了什么,让张太岳下这般狠手。他不仁,便休怪我不义。我冯高,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话音未落,外头来了人,他一闪身,便去了。

 

我想说的话,噎在腹中,怄出满心的隐忧来。

 

李太后命宫人送来了滋补汤。

 

宫人服侍我喝下,方去。

 

我等着冯高再度过来,等到半夜,却不见他来。

 

更漏迟迟。

 

我辗转反侧。

 

冯高年幼坎坷,手段极端,他会把秦夫人如何呢

 

若是酿下大错,可就真的回天无力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

 

我起身,嘱宫人回太后,我身子已好多了,思念家人,想回府休养。

 

这厢,三摇两晃,出得宫来,跟车夫说,去张府。

 

待我见到张大人的时候,他正躺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手上握着一些残渣,像是玉镯的碎片。

 

他面容大恸,见了我,白的胡须抖动着。

 

“桑榆——”

 

我伏在他膝边:“大人,这是什么”

 

“这是青遥的玉镯。当年,我送她的定情信物。她曾在信中告诉我,这些年,她一直随身带着。方才,东厂来人,将这个给我。他们说……”他掩住面。

 

“大人——”我哽咽了。

 

我不愿从他口中听到最坏的消息。

 

他道:“他们说,青遥害怕连累我,被囚于密室的时候,摔碎玉镯,自尽。被东厂的番子们发现,救了回来,但身受重伤。他们还说,厂公给我带话,这次救回来,但下次未必还有人救。”

 

断弦犹可续,覆水不可收。

 

事到如今,局中人左右难为。

 

“桑榆,你可知道,他对我提了什么条件”

 

风从窗口吹进来。

 

地上落了几片牡丹瓣。

 

张府中清贵长盛的牡丹,终也见凋零之势。

 

让人不由得联想起白居易的那句: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

 

张大人道:“他说,不许程淮时再负责新政之事。我答应了他,已写了折子,呈交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