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故知缓缓睁开了眼,车帘为风吹动,透过缝隙,能看到围在车马前的众多百姓,皆是面色焦急昂首盼望,可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款冬的双手揽住了步故知的手臂,手背上白色疤痕隐隐可见,是他那晚救步故知留下的刀伤火痕,即使已用了上好的药诊治,却再难恢覆如初,步故知每每看到,都会暗自神伤许久。
他知道步故知为何不愿见这些百姓,步故知并不在乎别人如何说自己,诅咒也好,谩骂也罢,步故知从不放在心上,但只要听到旁人说他半句,便总是觉得亏欠。
步故知是在担心自己若是毫不追究什么,却毫无芥蒂接受了景州百姓的敬仰,会让款冬觉得不快。
即使步故知知道款冬与他一般,不会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可心中对款冬的亏欠让步故知无法坦然面对景州百姓。
为官为医之责是一方面,人之私情又是另一方面,即使是步故知,也终究不得两全。
款冬擡手抚过步故知微蹙的眉,眼底清澈明亮,带着笑宽慰道:“能看到夫君受万人敬仰,中医重新被世人接纳,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在意从前不快,况且,就如夫君所说,百姓从来无错,错的是罔顾人命的巫医,是那些以权谋私的奸佞,夫君还是去见见百姓吧。”
步故知反握住了款冬的手,而就在此时一个官署差役打扮的人冲破了阻拦,直直跪在了车马前,喊道:“步大人!您还记得与我的赌约吗!”
款冬与萧岳虽不知这个“赌约”,却还都对着步故知说道:“去吧。”
步故知默了片刻,终於起身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而外面的百姓一见到步故知,便都安静下来,只一双双诚挚的眼热切地望着步故知。
步故知认出,跪在车前的正是他初至景州时遇到的那个守门护卫,自然也就想起了那晚的为期半月的赌约。
那护卫见到了步故知,面上一喜,从怀里拿出一两碎银,双手呈到步故知面前:“大人!是我输了,我来给您赌筹。”
步故知弯下身,却没有接那一两银子,而是扶起那护卫,摇了摇头:“不必了,你留着吧。”
那护卫紧紧握住了步故知的手,言语之间激动难掩:“不,大人,您一定要收下,是我看错了人,我这人嘴笨,讲不出什么道理,但我知道,大人您与其他官都不一样,您是真真切切为了咱们百姓的做事,救了我们的命,我从前不该看轻您,若是没有您,没有您的药,我现在都没命站在这儿,还有我的爹娘妻儿,全都活不了。”
他将那一两银子硬是塞进了步故知的手里,“我婆娘知道了我与大人的赌约,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将这钱给您送来,不能寒了大人的心。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大人,您要是不收,我那婆娘今晚也就不让我进被窝了。”说完,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周边有人听清了那护卫的话,也都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也不知为何,这些笑声竟如一缕清风,吹走了压在步故知心头的碎石尘沙。
他擡眼扫过围在车马边的百姓,看到了他们赤诚热切的眼,一股说不清的暖意漫上了心间。
他没有再推辞,而是跟着轻轻笑了,纵使此回京城生死难料。
但在此刻,一切的愁虑已尽数消弭:“好,我收下。”
他再看向了那些百姓,拱手道:“望诸位多多珍重。”说罢,再没有任何犹豫,转身上了车。
马车终於可以出城,不知是谁带的头,马车后的百姓如浪般跪下,齐声高呼:“恭送步大人,一路珍重。”
直到马车驶入重山之间,那些呼声依旧绵延,声震整个景州,引得山间猿鸣属引,似有百兽送行。
远处隐有唱吟之声传来:
“天下谁人不识君——”*
*诗句:高适《别董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明天最后一章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