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州终

 景州终

 一阵短暂的冲突过后,步故知单手推开了那日来过的厅堂大门,垂下的剑尖与地面摩擦,发出“刺啦”的响,也留下了一长道鲜红的血痕。

 第一抹朝光伴随着步故知踏入厅堂,也给他的周身笼了一重淡淡的日华光晕,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若是忽略他白袍之上半身的血,倒是恍若神只临下。

 他的五官是极温润的,像极了戏本中世家大族里教养出来的贵公子模样,可他面上沾染的飞溅血痕,又划破了外表给人的肤浅印象,平添几分杀气,莫名让人望之生畏。

 厅堂之内光线不及的阴暗处,蒲团上端坐的老者却没有睁眼,直到步故知将冰冷的剑放在他枯树皮一般的颈边时,他才咧嘴一笑,露出了沾满血的森森白牙,仿佛才生噬某种血肉过。

 开口竟是比步故知身上还要浓重的血气,“就算你杀了我,杀了永泉县所有巫医,也杀不尽整个大梁的巫医,到那时,你,还有你的家人丶朋友丶老师,都会为你连累,成为全天下的罪人。”

 步故知像是没有听见这话般,只手腕用力,将剑刃送进那老者皮肉里几分,可奇怪的是,竟没有见到如寻常人一样的鲜血奔涌,反倒是有散发着恶臭的黑浓液体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步故知眉梢一沈,登时收剑却后半步:“你还不知悔改吗?”

 此时那老者睁开了眼,眼中竟全是眼白而不见瞳仁!

 若说那日他只是像是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但此刻,他已与僵尸没什么不同。

 朝日在缓慢攀山,光线也愈发亮长,方才还不及厅堂深处,但此刻已照亮了那老者半身。

 步故知不知这祝由堂的堂主究竟在耍什么花样,但直觉让他有些不想再耽搁,他再一次提起了剑,准备将那人格杀,却不料在阳光触及那人皮肤之时,如同火折燃草,大火突起,皮肉灼烧之味扑面。

 等步故知反应过来,那人已浑身是火,可满是眼白的双眼还在直视着他,“你乃瘟神降世,老夫已尽全力阻拦,却功力耗尽被你的妖力所焚。”

 步故知明白了,却觉得可笑至极,这群巫医至死也要以鬼神之法污蔑他,想要以此煽动信仰巫医的百姓。

 可他们却不知,步故知从来不在意这些。

 他收剑转身而出,身后火势蔓延,黑烟渐起。

 当步故知走到山脚之时,轰然之声震山而动,原本只在厅堂内的星火聚成燎原之势,终於燃尽了梁柱,如巨兽般的庞大宫殿在顷刻之间倒塌丶湮灭。

 刮了一夜的狂风终歇,朝日攀上了山巅,晖光明彻天地。

 冲破层云的那缕光化在他的眼眸,他不由得眯起了眼。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近三月后,康定四十五年八月二十五,京中钦差浩浩荡荡抵达景州,一是为了接手景州事务,二是为了捉拿步故知。

 而步故知京中好友萧岳,便是此次钦差之首。

 押送步故知的车马越近城门,喧嚷之声便越大,熙熙攘攘的人群堵在了城门口,即使守城差役一直在不断地驱赶,但那些人仍围在车马前不肯离去,彻底拦住了车马的去路。

 宽阔的车厢间,萧岳看着他这位好友正闭眼假寐,不由得轻叹一声:“你不如出去见见他们?”

 步故知没有睁眼,但握着款冬的手却紧了紧,沸天的喧嚣之声透过薄薄的车厢壁传到他的耳中,能清晰地辨出其中有不少人一直在喊“步大人”。

 良久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

 萧岳有些不解,步故知此番是抛却了自己的前途性命,杀尽景州奸佞丶诛灭祝由堂,以中医解瘟疫之难,挽救万万景州百姓性命,中间还要忍受无数人的不解谩骂,日夜操劳无所得。终於,瘟疫过后,不少明白事理的人反应过来,是步故知救了他们,救了整个景州,步故知的名声也得以洗白,百姓转而崇敬步故知,重新接纳中医。

 如此结果,步故知为何避而不受。

 萧岳是这么想的,也是如此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