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小修)
黑云遮月,天地一派昏暗之相。
永泉县县衙却是灯火通明,一列列身披铠甲的士兵皆手执火把丶腰佩长剑站於坪上,近黑的冷色铠甲此时映着摇曳的灯火,折出的寒光更显肃杀。
为首者有些不同,身材格外魁梧,近有八尺,手握长枪,表情肃穆,正冷面检阅着这群士兵。
而此人,便是总掌渝州的军务的都指挥使杜宗,也是杨大学士的亲传弟子之一。
渝州军营驻扎在景渝交界处,出景入渝必会经过杜宗管辖之地。
当日十一在出景州之后,便直往渝州军营去,原本是想借杜宗之力,尽快运送药材入景,可当杜宗得知永泉县的情况之后,便立即决定亲自带军前往永泉县相助步故知。
而这个决定,竟也正好救了步故知与款冬的命。
那晚正是他射落了贼人之刀,给了款冬带着步故知躲避的机会。
自然,这一切也都不能完全算作是巧合,杜宗相助步故知,乃是受了杨谦的指示,而渝州所存的药材,也都是杨谦的安排,或者说,是更上面那位的意思。
正当杜宗检阅完面前的士兵之时,县衙大门从里打开,杜宗寻声望去,见来人,主动上前:“步大人,我这里已准备妥当,何时出发?”
这一声“步大人”其实有些过於客气,按品级来说,都指挥使乃二品武职,而县令不过六品文官,就算本朝文官地位高於武将,但如此悬殊的品级,还轮不到以文武定高低;再论资历,杜宗已为官数十载,而步故知不过才入官场,即使仅以论资排辈,也不需杜宗如此殷勤。
可他这一声“步大人”却无关品级,也无关资历,而是他由心而发。
这短短十几日来,步故知为永泉县百姓丶为景州百姓所做的一切,足够担得起他这一声“大人”。
他从贼人手中将步故知与其夫郎救回的第二日,步故知便苏醒,得知一切后,没有愤怒,也没有害怕,而是有些诡异的冷静。
在为其夫郎诊治过后,便去救治从火场救下的其馀四人。
再两日后,渝州药材送到,永泉县的瘟疫也全面爆发。
步故知命手下所有人开始制药送药,却遭祝由堂带头反抗,甚至当地府城官员也在其中暗暗阻拦。
在祝由堂的号召下,永泉县的青壮年全部逃至祝由堂以求“庇护”,只剩老弱病残留在县城之中,步故知便让士兵强行给他们喂药,虽成功,却招致无数谩骂。
很多百姓自发用烂菜叶等污秽之物丢砸县衙,还咒骂步故知不得好死,咒骂言语之恶毒,让杜宗都有些忍受不了,险些让士兵将这些刁民全部捉拿。
但步故知却不为所动,还拦下他的命令,什么都没多说。
再十日后,祝由堂那边有越来越多的人因瘟疫死亡,就连祝由堂里的巫医也死了很多,其中有人潜回县城,发现自己的父母儿女竟安然无恙,便开始动摇。
步故知趁此机会宣扬中医救治瘟疫之法,却反被祝由堂诬陷步故知乃瘟神降世,播散瘟疫之后再行救治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
而景州官员也商议出了“对策”,以特令剥夺步故知的官位,并下令将步故知逐出景州。
杜宗有心帮扶,但他乃渝州武官,无权插手景州官场之事,一切便陷入僵局。
他劝说步故知既然职责已尽,不如就顺势返京,将景州之事上报康定帝,永泉县祝由堂有谋杀朝堂官员之举,而景州官员与之狼狈为奸,证据确凿,康定帝自可以着手处理景州。
但步故知却拒绝了,只道,若是他在此时放弃,永泉县乃至整个景州就会有无数百姓死於瘟疫。
杜宗却有些不解,如今永泉县所有百姓都视步故知如瘟神,即使有人得了步故知的药免於瘟疫之难,但也还是听从祝由堂的鬼话继续咒骂步故知,换做是他,只会觉得这些愚昧刁民死不足惜,实在不值得自己冒险留下。
可步故知只是沈默,良久之后,他才道:“即使我不是永泉县的县令,但我也是个中医,为医者,救人治病从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能让更多人活下来,才是为医者之责。”
步故知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开口向他借兵,他对步故知的决定隐有所感,若说之前的劝说是为了尽杨谦交代的要保护步故知的命令,那此刻的劝说,则是真心实意为步故知考虑:
“兵我可以借你,但你要知道,若是你当真这么做了,即使救了整个景州的百姓,但还是有罪,官位功名都是小事,到那时,就算杨府与圣上有心保你,都未必能保得住你的性命。”
可步故知只是淡淡一笑:“每耽搁一刻,就会有更多百姓死於这场瘟疫,我步故知一人之命是命,那些挣扎於生死之间的百姓的命就不算是命了吗?”
步故知看得出杜宗面上出於好意的担忧,故作轻松地宽慰道,“就如杜大人所说,‘未必保得住’也是未必保不住,我步故知无愧於心,是何结果我都会接受。”
杜宗再也没说什么了,他隐隐察觉到,眼前的步故知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思想,而这种思想,如巍峨高山丶如百容深海,犹如九天之上的曜日,成为如今动荡时局中砥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