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还是先抄这本吧。”
祝斜青接过书,书封四个大字——和合之术。
“国师,是属于人民群众的。”
人民群众的?
祝斜青悄悄看着她。
也不过十八,行事规矩板正,满头乌发也不曾有一丝凌乱,谁不赞她温润如玉、端正大方?
世人皆称赞国师年少有为,十七入仕,十八岁声名大噪,分明只比她长两岁。
为何她们好似如隔鸿沟?
祝斜青故意放缓速度,想要抄得慢些,更久些。
明明藏了一肚子坏水,心思比海深,只有她发现了。
祝斜青突然哼起曲来。
封易看过去,发现她在画画。
纸上一朵荷花栩栩如生,画师正为其添上黛紫色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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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若是对不上后半句,我便不再往前了。”
船夫问道,似乎封易从未离开过。
封易又回到船上,手上还捏那片黛紫色的花瓣。
看来这便是阵纹之一,方才的幻境,还有紫荷是何意?
她回答船家的话:“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船家,还有多久才到岸?”
船夫又是笑,“姑娘莫心急,一途共计七重关,才悟紫荷第一重。前路,还难着哩!”
玉块有七个,阵有七重。
“不妨静心赏景,待船到岸,忙于修炼升阶,可没这机会喽。”
封易心中触动。
自打她到翠风城,每日除了看比赛便是研究阵法,也未在城中逛过,着实可惜。
等她得空……
“船家,敢问我这一途所求何事,所为何?”
满塘紫荷留在身后,绯红的荷花如少女思慕的脸颊。
封明落的阵法确实很惊艳,炼气期的阵师便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一瓣红荷落于舟中,她没急着捡起。
船夫回应她的话:“但行路,赏美景,不问此归途。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垓下悲,奉先叛,情义两难全。”
歌谣随流水一同游荡。
“姑娘,该往下一程了。”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船家的歌谣把她带回祝斜青的身边。
“九悔?”祝斜青在问她。
“九悔!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一会儿不见,大公主性子这么烈了,与她堂堂国师关系这般好?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好悲怆的名字。
“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后日赏荷宴,你随我同去。”
赏荷宴,上回祝斜青画了一朵紫荷,她便解了一枚阵纹。
这赏荷宴上指定有第二朵荷花。
她正要答应,另一人走进来。
是祝朝朝。
“皇姐万安,国师万安。”祝朝朝行礼,随行侍从端了一个碗。
好香,好甜,封易馋虫犯了。
“国师,我做了一碗红枣莲子羹,给你的。”
封易摆手,让人把吃食放在桌上。
“谢谢朝朝。”
祝斜青在旁边看着,一脸不爽。
“国师,后日赏荷宴,你能陪我去吗?我一个人,有些怕生。”
原来这碗莲子羹是来贿赂她的,她犹豫地放下勺子。
祝斜青眼神太毒辣,仿佛在警告她。
——你敢吃一口试试看!
——你敢答应试试看!
祝斜青极其不痛快,尤其碰上祝朝朝这个小哭包。
这个祝朝朝,就知道装可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母皇同意将她寄养在国师府下,在国师府住了整整两年!两年!
身为太女,她才不计较。
往后在朝中,便是她同国师相互扶持。
“三皇妹,赏荷宴上来的都是都城中同龄姊妹,你无需害怕,不妨大胆独自交友,整日待在国师府里头也闷得慌。”祝斜青皮笑肉不笑。
封易为难之际,宫里来密旨,钦天监被爆出秋闱舞弊,女皇限她三日内查明。
今天、明天、后天。
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
“朝朝,近日有公务,恐怕去不了,你自己去如何?”
祝朝朝很怕生,出门定要拉她一起,否则可以几个月不出国师府。
祝朝朝虽然失落,却没有勉强,告辞离去。
“那本殿下的邀约也要拒绝咯?”
“嗯。若是事情结束得早,我去看一看也无妨。”
封易在第三日申初给了女皇满意的答复,赏荷宴已过半,她必须得去,红荷阵纹定是在里面。
来的人都是同龄,特地办来给大公主联络感情的。
有些人已在朝中做事,或是今年秋闱登科的学子,她倒是认得。
没有人不认得封九悔,天人之姿,栋梁之才,通天之能,百姓之魂,一国之师。
布衣出身,幸得女皇慧眼识英才。
几个世家女前来敬酒,封易一一接过。
说实话,她喝不了多少。
“可有见过太女殿下?”
众人调侃道:“国师与殿下情同手足,相互扶持,实乃一国之幸。”
她微微一笑,顺着指路的方向去,已有侍从通报。
宴会设于一处小园林中,荷塘上架有一座小桥。
封易走上桥,见祝朝朝孤零零地趴在栏杆上数荷花。
“朝朝,可数清楚有几朵荷花了?”
听见封易的声音,她惊喜地转过头。
“国师!”
“国师,”祝朝朝不开心,“她们不太喜欢我,我想回去了。”
祝朝朝十四岁那年才从宫外认领回来,此前随父亲流浪民间。父亲死后,当今女皇,也就是她的母亲将其带回。
却不怎么管她,在皇宫没人管,日子过得苦。
女皇厌恶祝朝朝的父亲,又对祝朝朝心怀愧疚,索性托封九悔照顾。
祝朝朝性格软乎乎的,又怕生,总爱自己憋着,不问就不说。
两年了,还是这样,封九悔把她当妹妹。
“朝朝,既是不喜欢,等我见过长公主便与你一同回去。”
封易叹气,摸摸她的脑袋,希望她能忘记幼时的伤害,开开心心的。
封易让她去吃些好吃的,乖乖等她。
刚下桥,就听见一阵惊呼,祝朝朝的身影倾斜,竟要从栏杆掉下池塘,桥上突然挤着很多人。
“co。”
她下意识将阵法甲复制出来,直线的那端正好是祝朝朝的背后,封易穿梭过去。
借力一推,祝朝朝摔回桥面,封易坠入池塘。
真是糟糕啊,满池的荷花要被她糟蹋了。
祝斜青的荷花宴出了这么一档事,想必会有一堆麻烦,少说也要被女皇罚抄两百本书吧。
修道前后,她都不善于凫水,也不喜欢。
“九悔!”
祝斜青今日着一身红衣,裙摆张扬,金丝为边绣着荷花,如红荷入水。
好熟悉,上回在哪里呢?
是在鹿鸣湖,是小花。
封易知道,她又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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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荷在手,封易低头端详。
封九悔、祝斜青、祝朝朝,总有莫名的熟悉感,像死去的记忆。
骨龄二十四岁,实际是一百九十四岁,消失的一百七十年,她在哪里,她是谁,又认识谁,在做什么。
握紧花瓣,神色哀戚。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船夫收起长杆,船停了下来。
“姑娘,黄粱一梦罢,还请告诉我下联。”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此诗颇有为情爱默默付出之意,
封易对上下句,小舟才继续前进。
若这入阵之人不爱读书,岂不是一辈子出不去了?
先前船夫所念情义两难全,这幻境多半与情义抉择有关。
而紫荷为“南风知我意”,幻境初相识,有芳心暗许之意。
红荷为“为伊消得人憔悴”,幻境相伴已久,莫不是浓烈的爱意?
也不知现实中过了多久。
迷情阵,荷花阵,为何阵师总爱捣鼓些同情爱相关的阵法。
上回的迷情阵是如何破的?
船夫手中轻轻摇着桨,水面荡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声音不高,却充满了深深的悲凉。
白日转阴,天空落下黄豆大的雨点。
封易伸手去接,冰冰凉凉,与现实无异。
她的时阵只能做到昼夜更替,而封明落的却连阴晴雨雪都能具化,实在精妙。
小舟驶入碧绿的荷塘中,雨滴将绿荷花瓣重重打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