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塞萨尔还没见过克利法斯,但他相信,自己已经比真正见过克利法斯的人更了解克利法斯了。借由阿尔蒂尼雅事无巨细的叙述,他完全能看到此人充满权威的伟岸容姿和无法动摇的行事态度。他甚至能看到她所无法看到的东西,看到那些藏匿在克利法斯表皮之下的黑暗面。
他在山坡顶上待了段时间,目视克利法斯的骑兵先遣队往东边行军,靠近了食尸者的追猎部队。他知道,先遣队不止一支,就算大部分骑兵都会落入食尸者的猎网,也总会有一部分人带着情报返回。他们会转述自己的见闻,告知克利法斯食尸者分出了一支部队往西边行军。
如果塞萨尔是克利法斯,他会再三考虑食尸者分兵的理由,只要逮住一个食尸者,他就能问出它们是在追猎一个独特的目标。也就是说,他的存在迟早会暴露。当然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落入双方视线,区别只在于早晚而已。届时,倘若双方陷入僵持,他就伸手把水搅得更浑浊,直到其中一方宣布开战为止;倘若双方陷入鏖战,他也许会做的更过分,比如说试着拔掉一些碍眼的钉子,维系双方的平衡。
等到他再次上路,他看到远方闪烁起了血光,就在骑兵前行的路上。那一定是食尸者和它们的血肉傀儡,虽然塞萨尔已经奔波了很久很久,它们却一直保持着双方的距离不曾落下。荒原实在太过广阔,正因如此,在荒原发生的逃亡其实相当缺乏近些天的窒息感和紧迫感。
对塞萨尔来说,眼下的追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特体验。也许正是这些不同的生命经历让他成了今天的塞萨尔——诸多切实的感受和思绪存在于他的灵魂之中,告诉他总有他未曾经历过的,也总有他尚未去审视和思考的。
他相信,人们如果一直满足于自己已有的信念,一直沉浸在过往之中,灵魂中的思想就很容易演变成教条。最终发生升华的,绝不会是他的灵魂,而只是那些变成教条之后统治着他行为的思想。
远方火光闪烁,血色弥漫,似乎意味着一场交战正在发生。虽然塞萨尔身边就是最大的异类,虽然阿尔蒂尼雅最初也是典型的狂热者,就像一个年轻的女性化的克利法斯,但在他看来,狗子仍然很小,阿尔蒂尼雅也仍然年轻。她们都有改变的希望,而且,她们也都在倾听他的话语并做出抉择。
有了这份想法,塞萨尔就不会把她们交出去。他尤其不会把皇女交给克利法斯,看她成为那个克利法斯希望她会成为——说不定还是她本来会成为的人。
他睁着许多天来睡了不到半个钟头的双眼继续往前,感觉苍白的月华和阳光交替往复,洗礼着他已经经历了无数风吹日晒的盔甲。塞萨尔说不清自己对阿尔蒂尼雅的情绪掺杂了多少种感受,对戴安娜,他一定是爱和依赖居多,对阿尔蒂尼雅却复杂得一言难尽,以至于每次和她相处,他都要反复斟酌自己的行为和行为会造成的后果。
给这位难以揣摩的公主殿下当老师,此事给他造成的影响大得难以想象,其中蕴含的责任和压力让他这辈子都没了再去找一个学生的想法。目前来看,阿尔蒂尼雅已经影响了他的抉择乃至是生命轨迹,当然,也可以这么说,——他们所有人其实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支持她走上继位之路。
是她的路,而不是如克利法斯那样给她划出来强迫她去走的路。
为什么要再次想到克利法斯?塞萨尔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但想得越久,他就越发现自己对克利法斯的态度不止是战争双方的敌意。在教导途中,他曾多次给阿尔蒂尼雅强调,说克利法斯的行事方式是疯狂的,而每次她都会更详细地为他勾勒出老将军的行事方式,问他究竟有哪里不对,有哪些部分需要更审慎的考量。
这种时候,她的态度总是很严肃,让他以为她只是在描述战争双方中另一侧的面目和轮廓,然而事情似乎不止是这样。
的确,因为战争逐渐接近,很长时间以来,塞萨尔对阿尔蒂尼雅的教导都太紧迫,缺少了对事情更深层面的思索。他一直没把克利法斯放到一个老师的身份上做比对,他觉得对方不过是在用自己狂热的信仰压迫手中的可怜虫,造就出一个个在巨大的负担和重压下苟延残喘的灵魂。但在这么想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下意识排斥克利法斯的教导也卓有成效的事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