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是收编派,只要败兵融入官军就免他们一死,没有把敌人赶尽杀绝的打算。
一方面不少将官损失不小,急需包衣、朝鲜人补充兵员,就算是一些满蒙八旗的旗丁也来者不拒。
毕竟这年头手里有兵才有话语权,要是兵打光了,官位升上去也是光杆司令。
另一方面统兵主帅都是文官,无论是前线的兵备道,还是后方驻扎登州的巡抚官员,都担心杀戮过重会招来朝堂诸公的弹劾与攻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文官手里并无多少嫡系兵马。
若是能保住包衣的性命收归己用,也算掌握一支可堪一用的武装力量,以后管控桀骜不驯的丘八也更有底气。
武装包衣都是剃发的汉人,调教起来也非常方便。
另一派军功派贪婪一些,他们要把武装包衣全部杀光以充军功。
他们本来也想斩杀朝鲜人,奈何这些人都是满清征召的朝鲜兵。
一个个尽是束发汉衣的装束,与大明官军相差无几,现剃头发也来不及。
文官自有一套检查首级的方法流程,真鞑子,汉奸,叛军,贼寇的脑袋各有不同特点。
军功的等级也相应不同。
就算拿束发的朝鲜人当剃发的包衣都不够,再说这场战役发生在辽南,最多给首级算作是束发的海寇或是山贼。
军功的含金量简直天差地别。
而且俘虏的朝鲜人也就三千人,按照贡献值分给诸位大小将领,最多的也就分到四五百级,少的恐怕连两百都分不到。
斩首一百真鞑子,远比斩首一千海寇山贼强多了。
可惜大量的真鞑子首级,都握在背嵬军手里。
长生岛海战的首级已经让背嵬军主将从游击晋升参将。
若是此战的捷报递到朝廷,怕是要直接升至副总兵,甚至总兵!
最终两派将领反复讨论,决定包衣三一抽杀凑点军功,幸存的包衣与朝鲜人就全分给将领补充兵员。
背嵬军兵力“损失最重”,由此分到两千朝鲜人作辅兵。
而那些没分到多少兵员,也无亮眼斩获的将领闷闷不乐。
羡慕与嫉妒心理犹如烈火在心中燃烧,他们又舍不下面子去找“暴发户”背嵬军买首级。
就好像老前辈死都不肯向小辈低头,老贵族一辈子都瞧不起暴发户一般。
眼见追击溃兵的人马不断带回些许首级,他们觉得清兵也不过如此,拉不下脸去买首级,还不能自己用手斩获么?
他们连晚上的庆功宴都不参加,直接集结人马举火追击。
加上收编的降卒,总计两万六千官军步骑匆匆北上,按照降卒的口供推算,敌兵最多还剩一万出头兵马。
背嵬军能打得鞑子抱头鼠窜,他们具有人数优势凭什不能再创大捷?
两万六千打一万余鞑子,优势在我!
……
立功心切的官兵离开,背嵬军与一部分理智文武则屯驻原地,等待登州运输粮草军械。
战前四千九百的背嵬军,经过一场激烈战事,损失三百可怜辅兵,但在军事胜利后、渴望杀鞑子的新玩家加入下,总人数竟不降反增,达到五千四百人。
若是加上朝鲜俘虏,背嵬军此时的兵力突破七千人。
杨振武听说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了。
别人打仗厮杀,都是人数越打越少,这背嵬军反倒是越打越多,越打越强,一个个就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毛猴”一般。
他猜不到这些“新兵”果真是地里爬出来的,只当是背嵬军练兵有法,不管是民夫、还是前奴隶都能练成一等一强军。
不是没人询问背嵬军练兵法子,他就借着买首级的事,顺便提了一嘴练兵之法。
但是对方回答的都是足粮足饷、稳定训练、以老带新、多次实战等等老生常谈的法子。
一问到根本就开始顾左右而言它,要么就开始胡言乱语,能从诗词歌赋一下子说到天文宇宙,接着又扯回什么江河大道、农林水利。
背嵬军的行事风格真叫杨振武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不,夜幕刚刚降临,背嵬军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奏乐狂欢。
他们搭建一方宽敞木台,不拒任何人围观,杨振武也凑热闹拥挤到台下前排。
一位好嗓子的俊俏青年拿着喇叭唱名邀人。
每次都会有一位兵丁上台接过主持人递来的银质、铜质奖章。
随后骄傲地高举奖章,大吼一声拿到的名次,好似举人站在文榜前看见自己名字那般狂热。
“我拿到杀猪匠头衔啦!”
“哦耶,是黄金突破手头衔!”
“时髦达人就是我!”
诸如此类奇奇怪怪的话语,杨振武听得眉头紧皱。
这啥什么头衔真值得这般高兴么,没钱没地位,有啥用?
杨振武心说,听到朝廷给发赏升官的消息才叫人欣喜吧?
名次越靠前的兵丁嘴角上扬弧度越大,还有闲心摆出一副驾马甩绳的姿势,围绕着木台边缘一路小跑,“驾!驾!驾!”
台下的背嵬军精兵却没有与兄弟同乐的心情,嫉妒与羡慕化作吱吱作响的磨牙声,恨不得上台暴揍队友一顿,把奖励抢给自己。
看到这般模样,杨振武心想难不成背嵬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就算真嫉妒也都会藏在心里,表面上恭贺兄弟吧。
背嵬军精兵演都不演,完全不像战时默契配合,能把性命托付给兄弟的悍卒。
颁奖环节结束的很快,接着上百人一下子涌上舞台,整齐划一地舞动滑稽的舞蹈。
他听见身侧几名精兵说什么“爱目微劈(mvp)结算画面”,又是哈哈大笑,又是跟着舞步动作一起摇摆,屁股扭一扭,胳膊动一动,眉目之间传达着一个表情就能懂的会心一笑。
明明说的是汉话,杨振武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很想搭上背嵬军这艘“宝船”,这年头靠自己的庸才根本闯不出未来的路,只有跟对领导才能拿足军功。
可是他根本不懂背嵬军的“黑话”。
他只能努力模仿背嵬军说话的口头禅,模仿他们偶尔蹦蹦跳跳、前后空翻、蹲着走路的姿势,学他们喜欢舞乐的闲情雅致。
甚至眼下模仿“爱目微劈”的舞蹈动作,扭扭屁股,甩甩胳膊。
“哈哈哈哈,快看,npc学我们跳舞!”
“可以的,什么叫文化胜利啊!”说话人骄傲地后仰下腰,上半身与地面形成六十度夹角。
又是听不懂的词汇。
恩劈西。
杨振武嘿嘿地跟着傻笑,年近五十岁还是中级军官的他自知前途受限,就靠眼下的功劳与晋升速度,怕是死掉也回不去曾经的职位,甚至可能哪天被骤然“被裁员”。
他就像中年降薪、生活压力却不减反增的老员工,卑微地寻找兼职补贴家用。
尽管他的生活比一般平民好太多,但他不甘心就这么“沉沦下去”。
别人拉不下体面跟背嵬军讲斤两,他愿意,不就是一张老脸么,值几个钱。
只要背嵬军跟收他做“小弟”,他就算舍了老脸认背嵬军不到三十岁的主帅做干爹又怎样。
这年头不拼命,不舍脸,难道要等着名利自己找上门吗!
面对两位背嵬军精兵的议论,杨振武想起对方最爱做的手势,对方说是对敌我表达尊敬的一种方式。
于是他也对几人竖起左右手中指,脸上挂着祝福的微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但这动作外加笑容却显得嘲讽意味十足。
“奶奶的,npc居然学会竖中指嘲讽了!”
“尼玛的!”
几名玩家也对着杨振武连比中指,惹得后者以为自己传达到善意,笑得更加灿烂了。
……
章献忠独自一人在城墙上沿着墙边漫无目的散步。
城外营帐延绵数里,橘红的篝火遍布各地,在深夜昏暗的环境中宛若数百盏驱散黑夜的灯火。
寒凉的晚风拂过,远处的树林传来树叶交错的哗哗声响,如同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章献忠遥望北方,远处的大地被夜幕所笼罩,恍若一头巨龙将世界吞噬于深渊般的肚腹之中。
潜伏京师的玩家入夜前发来消息——
攻打义州、广宁的辽西明军溃败,满清征西大军包围锦州。
洪承畴派遣诸将与清兵厮杀,双方激烈交战数次,各有胜负,眼见形势有利黄台吉亲率主力大军赶到。
洪承畴原本就准备不足,又被皇帝兵部轮番催促才仓促迎战,眼见满清皇帝亲至,吓得屯驻松山不敢前进半步。
而黄台吉瞅准战机截断明军后路,将洪承畴主力困死在松山。
按照大明的军令速度,还得几天才会有军令发来辽南,调派明军渡海驰援锦州。
然而经过一连串讨论,想去辽西救援锦州的玩家未过半数。
与其跑去辽西救援,受各路大官节制。
不如自己另开新的战场,乘坐船只深入辽中平原攻打满清城池,同样能迫使黄台吉撤军回援,解除锦州、松山的危局。
数千玩家屯驻在复州,便是为了等待北上的船只。
到时候黄台吉回救辽中,玩家也能体验一把真正大决战的爽快。
“章参将也有在城墙上夜间散步的习惯么?”
雄浑的声音宛若一头雄狮在身侧响起,章献忠扭头一看发现是陈景和。
此人是保定总督麾下的一员副将,统兵两千多人。对方在“少女粉”滤镜下是一只犟驴。
“晚上吹吹风很舒服。”
章献忠紧闭双眼,静静感受头发在晚风中微微拉扯发根的舒适感。他很喜欢古代没有光污染的自然夜景,尤其在特殊滤镜下显得更加和谐。
陈景和有样学样,也闭上双眼静静感受晚风的吹拂。
“的确很舒服。”陈景和说,“就像在马背上迎风狂奔……此战多亏章参将用计,背嵬军将士用命才打赢决战,否则辽南再度失陷,那些可怜辽民又将沦为鞑子的牛马奴隶日夜受苦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