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亚坤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纳入眼底,见到中年人没再说话,轻轻笑了笑:“好,那我们进入一个议题,关于dz市电力供应保障的加速工作……”
………………
一个半小时后。
杨默不出意外地出现在了尤亚坤的办公室里,这几乎都已经成了惯例了。
见到秘书递过一杯茶后很自觉地把门带上,杨默看了看正在捏着眉心的尤亚坤,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了,老尤,你该不会是为了新城三期扩建的事情发愁吧?”
德州升到地级市至今也不过是一年半,作为空降者,尤亚坤需要协调、甚至是妥协的事情有很多,而新城三期扩建这种预算高达25亿元的计划,背后牵扯的因果自然多不胜数。
尤亚坤闻言,摇了摇头:“不是这事……有你顶缸,这账怎么也算不到我头上。”
说着,摸出一根烟递了过来,笑了笑:“不过也好,你身上的功劳太多了,消耗消耗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太过低调并不是什么好事,跋扈一些才符合年轻人的脾性嘛!”
微微顿了顿,尤亚坤脸上忽然多了一丝调侃:“不过光在工作风格上跋扈还是有些不够,要不……趁着组织上的任命还没下来,你在个人生活和财务方面也稍稍犯点错误?或者干脆在工作中犯点错误也成!”
杨默接过烟来,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老尤,你这是在帮我呢还是在损我呢……我就是白丁一个,可比不得你们这些故交满天下的大人物,在财务上犯错?这种馊主意你也说的出来!”
尤亚坤一愣,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在惯性之下,忘了这货至今仍然不是行政系统的一员,而是央企干部,当下苦笑着摇了摇头。
杨默见状,笑了笑,然后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说正事,老尤你今天拉着我进来,到底有什么事?”
尤亚坤知道这个家伙身上的要事一大堆,最近的大华公司更是鸡毛一地,当下也不废话:“老杨,上个月津门手表厂的事情听说了么?”
上个月?
津门手表厂?
杨默一愣,旋即轻轻点了点头:“听说了。”
前文说过,南巡讲话中有相当重要的一块内容是讲“破三铁”的,这既是企业管理制度上的改革,同样也是观念上的改革……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来讲述,就是要有危机意识!
只不过呢,几十年的日积月累下来,有些观念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甚至在舒适区空待了太久后,很容易对一些事情产生应激反应。
于是乎,随着各地开始逐渐加大破三铁的力度,很是出现了一些骚乱,甚至是动荡。
这里面比较有代表性的,大抵就是津门手表厂了。
中间的一些事情很容易想到,就不赘述了。
简单来说,就是有传言称津门手表厂在4月份的时候,破三铁的工作出了岔子,罢工、寻短见、报复、厂长免职……短短半个多的时间,各种小道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华北,引起了一片不安。
虽然经过调查后,被证实一些传言跟事实是有所出入的,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种满城风云并非空穴而来。
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就不提了,单只说一点……以津门手表厂为代表的一众企业,在破三铁的过程中,把当下社会保障体制不健全的问题暴露的淋漓尽致。
正是因为缺乏足够的补偿资金、下岗分流再就业技能培训服务、足够的社会岗位、相应的帮扶政策,这才使得许多观念转变不过来,但又缺乏社会生存技能的职工做出了一系列的激烈反应。
这件事的社会反应之大,甚至引起了组织上的警惕。
尤亚坤见到杨默皱眉,忍不住叹了口气:“老杨,你如今毕竟还没升到厅级,所以有些消息你暂时接触不到;”
“就在前几天召开的华夏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上,有人明确提出转换企业经营体制不能简单地归结为破三铁……最起码,在破三铁的时候,需要谨慎。”
“一位姓贺的经济学专家以徐州举例,直接提出了批评,说当地只会规定亏损企业工人扣多少,厂长扣多少;但如果各地的职能不转变,思想不转变的话,光扣厂长和工人工资,企业是转换不了机制的。”
杨默闻言,顿时警觉起来。
这话虽然是拿徐州举例子,但数次提到“扣钱”,话里话外却分明有指桑骂槐之意……杨默过去一年以来在德州地区推行的领导问责制,在外人看来,最大的特色就是“扣钱”!
尤亚坤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如果只有一个学者在那嚷嚷也就罢了,毕竟咱们国家在现代经济学领域这块是出了名的底子弱,很少有人能配得上专家这两个字,再加上有德州这块试验地时不时地爆出一些与学界主流不怎么挨边的成果,因此那位贺学者就算情绪再激动,大家也不会太过当真。”
“但问题是……”
“帝都大学的吴校长也在事后做了论证,说试图用皮鞭加饥饿的办法搞活国营企业是行不通的,每个人都有宪法赋予劳动的权利,砸铁饭碗是违法的。(不是胡诌,是原话)”
重重叹了口气,尤亚坤有些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老杨,你也知道帝都大学的份量……所以,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接下来,各地破三铁的动作,大抵是要停下来了。”
某大学的行政级别之高,份量之重,大抵每一个国人都清楚,所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各地的破三铁踩下刹车,乃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一旦破三铁踩下刹车,那么企业改制难以为继之下,dz市依旧需要背负相当沉重的财政包袱不说,甚至连杨默一直在努力推行的企业领导问责制都会被质疑其法理的正确性;这也难怪主抓本地经济工作的尤亚坤会一个劲地捏眉心了。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南巡讲话刚刚过去才不到半年,就发生了这档子事,这背后的东西实在是不能去深想。
不过杨默对此倒是非常看得开,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反正我们大华公司推行的流程负责制和领导问责制又不是强制行政措施……只要你有本事按质按量地完成我们业务订单,又或者在违约后缴纳合同约定的高昂罚金,你内部用什么管理制度,我们才懒得去管。”
听到杨默这么一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无所谓表情,尤亚坤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是,在德州,你们大华公司的确没有强制要求与你们合作的那些企业采用领导问责制;
但问题是实际上这也与强制要求没有什么区别啊!
以你们大华公司那庞大无比的商品供货数量和近乎苛刻的品质要求,如果不以采纳领导问责制,以此来作为妥协条件,将近八成的本地国企根本达不到拿你们订单的标准!
这都什么时候,讲那些欲盖弥彰的官面话有意思么?
真到了那些职工闹将起来的时候,你以为一句“不是强制要求的”就可以摆脱得了干系?
想到这里,尤亚坤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老杨,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些厂子,那些职工毕竟是要生存的,既然破三铁大概率推行不下去了,而那些厂子又没有能力去应对接下来的市场化竞争浪潮的话,那么有些事也就顺利成章了……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有些事就顺理成章了?
还要我做好心理准备?
这是指……
平等分蘖?
杨默悚然一惊,眉头皱成了川字。
尤亚坤见状,轻轻笑了起来:“老杨,大华公司最近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几次申请推动集团化改革,但不管是东营指挥部还是你们部里,统统都驳回了你的请求,甚至连组织上都是隐隐一副留中不发的态度……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
杨默越发觉得尤亚坤今天把自己拉进办公室并不简单,想了想后,忽然摆出一副请教的神情:“老尤,这个我却是有些犯迷糊了……意思是你那边听到点什么风声?”
尤亚坤缓缓点头:“认真说起来嘛,这事我倒还真知道个只鳞片爪,而且这事与我们刚才聊的东西或许也有点牵扯。”
说到这,他深深看了杨默一眼:“老杨,你与南洋那边的关系素来不错,却是不知道听说过黄鸿年这个名字没有?”
黄鸿年?
那个爪哇国的华裔?
听到这个名字,杨默的瞳孔不自觉地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