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节的临近，各村各乡肉眼可见地弥散出来了一股浓浓的年味。
而与往年很有些穷开心的意味不同，今年的丰稔乡，那是真真正正地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不但乡街大集上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各种吃食和琳琅满目的商品，腰包鼓涨了许多的老乡们携儿带女，手里固然拎满了大包小包各式年货，脸上也全都是由内而外的喜悦，
墙角处几颗依旧挂着霜雪的柿子树点缀的暖暖红光，再配上乡里专门请的梆子戏剧团在空地的台子上咿咿呀呀个不停，一时间竟然分不出这是在画里还是人间。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虽然某位前不久才拆了钢钉的吕姑娘今天抵达了丰稔乡，不过据说戏瘾极大的她，并没有让大家伙好好见识一下她在戏台上的英姿，反倒是一头钻进了乡街上的某个办事点，一呆就是两个多小时。
………………
默默百投.丰稔乡综合业务咨询处。
在一堆村长、村支书稀罕的眼神中，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眼镜男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极具时代特色的软盘插入略显笨重的机箱。
随着吱嘎吱嘎的读盘声，眼镜男拿着鼠标操作了几下。
顿时，一张跟后世的exeCLe差别不大的表格出现在显示屏上。
打开本地磁盘另一张表格，导入数据，花了十几分钟，眼镜男才舒了一口气，扭过头来，指着新合并的表格说道：“吕经理，可以了。”
土狗同学笑嘻嘻地拍了拍他肩膀：“姜老师，辛苦你了。”
说着，却是用一种依旧不是很熟练的姿态接过鼠标划拉了几下，将表格的页面拉到某处后，又点开了分类，对照了一下上面的数据后，这才翻开了自己手上的笔记本：“苏主任，虽然丰稔乡去年的发展势头不错，也取得了新增创收424.15万元的傲人成绩，但是产业分布比重依旧明显失衡啊！”
说着，吕莹莹瞅了屏幕上的数据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从1991年5月14日到12月30日，默默百投、大华公司、德州城产基金，三家公司共计向丰稔乡投入了142万元各类产业和项目孵化资金，中间还有华东灾区援建工程的天大机遇；”
“结果到了年底，栗庄村、东渡村、马桥庄等在内的八个村子，其基础农业占比依旧高达67.2%，户均收入增长仅仅只是提升了374.8元……你们的引导工作是怎么开展的！？”
虽然374.8元的收入增长值放在这个城镇职工月收入刚刚破百的年代，对于农村地区来说已然是非常可观的一笔数字了，但这却远远不够，最起码距离杨默的要求远远不够……这可是户均收入增长额，不是人均收入，况且华夏马上就要迎来新一轮的高速通货膨胀，这点增长值根本不足以对冲通货膨胀。
虽然土狗同学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型，但正是因为如此，当她拉下小脸时，苏斌额头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天见可怜，他的称呼里带着“主任”两个字，但却只是默默百投驻丰稔乡综合业务咨询处的负责人而已，甚至连正式工都不是，而是夏留通销社举荐过来的外聘人员。
当下只能苦着脸解释道：“吕经理，我知道科里面三番五次地要求我们全力落实杨总提出来的【二三五】计划，积极引导各乡各村的细分产业孵化，但问题是……丰稔乡这边的情况它的确存在着现实困难啊！”
所谓“二三五计划”，是杨默在去年就大华公司一系业务覆盖范围内的农村基层的群众收入提升，提出来的一个计划，争取在三年的时间里，使这些农村基层地区群众的人均收入与德州县城居民的收入差距缩小在10%以内，与德州主城区的居民职工的差距缩小到20%以内。
而那个“二三五”，则是指三个参考目标，即：
未来三年，相关地区的农村基层百姓的年收入构成中，以主粮、棉花等传统基础农业的收入占比，最好不要超过20%；
通过本地工业、手工业、制造类项目获得的工资薪酬收入占比，应当不低于30%；
通过经济作物种养殖、项目众筹、分红、正规商业途径等获得的报酬占比，最好在50%以上。
之所以设置这三个参考指标，那是因为华夏存在着一个令人沮丧的客观事实……除非你是农业公司或者资金雄厚的农业主，否则对于传统意义上的小农家庭而言，光靠种粮食，那是永远无法致富的。
可偏偏齐鲁是粮棉重要产区，国家在这一块是有硬性指标的，所以要想致富，只能在保障棉粮产量的前提条件下，尽可能地缩小基础农业在家庭收入中的占比；
而以当下农村地区的人均耕地面积和粮棉收购价格去做推算，只要将主粮类基础农业的收入占比压缩在20%左右，那么即便未来两三年会迎来明显的通货膨胀，其真实收入水平也依旧会稳稳地维持在温饱线以上。
只不过出于社会人文生态的考虑，杨默不愿意见到德州农村地区的商业化氛围太过浓烈，一个个都变成唯利是图的小商人，所以才把实业类收入的期望占比定在30%……后世旅游行业和地产行业的经验他，一旦钱来的太过容易，钱来的太飘，会滋生出许多社会问题和心态问题。
其实后面那个50%的期望指标设立和引导方向的预设也是相同的道理，虽然先富带动后富在后世已然成了一个笑话，但出于一种莫名的不甘心，趁着当下北方的普世价值观还没完全一切向钱看，杨默还是想要尽可能地试一试……而通过众筹孵化的形式，让大家伙的富裕钱投进村集体项目里去滚雪球，并且让更多的人积极参与项目的运作，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佳解决方案了。
当然，身为舵手，杨默轻飘飘地定出这些指标和期望很容易，但落实到执行，却无疑是给下面人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工作压力。
因此吕莹莹听到苏斌叫苦，却也没有如同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甩出一句“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之类的空话，而是很耐心地看着他：“具体有什么客观困难，仔细说一说，趁着今天大家伙都在，不加遮掩地说道说道……众人拾柴火焰高，看能不能群策群力一下，把困难都解困了。”
苏斌闻言，扫了一圈周围那十几个村长村高官，想了想后，一咬牙：“成，吕经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不遮遮掩掩了。”
土狗同学素来以性格直爽著称，而且做事也非常负责踏实，她能兼任基层工作巡察小组的小组长不是没有理由的；因此苏斌听到对方这么直来直去，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当下开始倒起苦水来：“吕经理，丰稔乡这边是去年五月份才被发展为大华公司产业帮扶地区的，而且还是以宋楼镇的李官屯为跳点，间接帮扶的辐射地区……说咱们丰稔乡这边是百村扶持计划的编外乡都是给脸上贴金了。”
“李官屯那边就算如今发展的再快，手里分到的项目再多，但毕竟也不过就是一个村子而已，以一村之地帮衬一整个乡，本来就有些有些超标了，更何况宋楼镇那边本身就有5个社区外加13个村子整天张着嘴等着李官屯去给项目呢，那边的压力就更大了。”
说到这里，苏斌叹了口气：“先来的吃肉，后来的喝汤……身为后来者，我们丰稔乡其实也没啥怨言。”
“况且李官屯那边也的确够意思，先是分了好几个诸如花生酱加工厂、出口杏仁果脯代加工之类的项目过来，然后趁着援建华东灾区灾后重建的机会，又给我们分了好些个订单，这才让大家伙的日子一下子好了起来……要不然就凭借着我们丰稔乡这边的情况，想要户均增收三百多块钱，指不定还要等多久呢！”
再度叹了口气，苏斌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其实，如果只是让大家慢慢地过上好日子，那没什么问题，丰稔乡虽然不算富，却也不算很穷，发展个两三年，让大家伙每个月都能吃上一两次肉，一年添置两三套新衣服是没任何问题的；”
“但问题是，随着杨总提出二三五计划，我们丰稔乡后加入的问题就一下子凸显出来了！”
有些牙疼地嘬了嘬牙花子，苏斌神情有些烦躁：“其实丰稔乡综合业务咨询处成立后，我们也一直在努力，我们也整宿整宿地琢磨着该如何帮着各村调整优化产业构成，让乡亲们大踏步地往前走，顿顿都能吃上肉，甚至每个星期都要拿着资料跑回科里或者绕道去夏留村去磨一磨何科长和孙副总、李经理他们，央着他们帮忙出出主意。”
“软磨硬泡之下，小主意出了不少，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修修补补还成，却是根本没办法完成杨总下达的指示啊！”
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苏斌谓然一叹，然后指了指身旁一个汉子：“算了……老黄，你是贺来村的村长，你来跟吕经理说说你们的情况吧。”
那个被叫做老黄的汉子闻言，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苏斌，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勉强张口：“其实吧，俺们村今年发展的不错，其实挺知足的，按理说是不该有什么不该有的奢望了，但是苏主任身上有任务，图的又是帮着乡亲们增收，所以当初苏主任找上我们村，那我也只能厚着脸皮答应下来了。”
咽了咽口水后，老黄挠了挠头：“俺们贺来村依山傍水的，环境不错，种种粮食倒是饿不死人，但除此之外，要想发展什么额外的增收项目，却是有些难为人了。”
“不过好在我们附近三个村子都种的有些老桑树，不多，却也不少。”
“本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想法，我们全村人一合计，要不然干脆把附近三个村子的桑树合在一起起，然后由苏主任他们给点支持，补种一些桑树，把规模扩大，搞一个丝绸纺织厂算了……毕竟夏津这边自古以来就有制作丝绸的历史，懂得养蚕和丝织的老人也不少，只不过因为前些年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丰稔乡这边的丝织产业中断了而已，如今想要重新恢复其实并不困难。”
说到这，老黄的眼里放出光来：“种树、采桑、养蚕、剿丝、纺织、染色、成型，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用到数量不少的人手，再加上丝绸制品可不便宜，一旦以村民集体投资的形式把丝绸纺织厂开起来，那么人均收入就能窜上去一大截、”
“这些丝绸制品咱们本地人虽然买不起，但是华东那边，尤其是外国人和上海那边的人却是买的起啊……刚好听苏主任说，大华公司打算在华东地区那边要建三个大型商品批发市场，这不巧了么，销路不就解决了么？”
土狗同学听的连连点头：“挺好的一个想法啊，怎么没有报上去？”
老黄闻言，却是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里了。”
“我们三个村的村长、村高官和苏主任前前后后跑了十几次，好不容易把村民的思想统一了，建厂的各个环节和手续全部了解清楚了，预算也算出来了，可到了李官屯那边报项目的时候……才知道，最近半年以来，他们附近有不少的村子也都报了类似的项目过去，毕竟又不是只有我们才长脑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