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着钱唐潮湿多雨,地面须得抬升悬空以防水;且地板要铺设三层,一层沙子,一层稻草,一层木板,用以防潮。
前段时间施工的工匠们只是装模作样演戏,改建进度堪忧,且离开前,还佯装斗殴,把建筑内部打砸得一塌糊涂,更增改建难度。
更何况,城中各商家行会都被潮义信威胁,不敢掺和进来。
一来时间紧迫,二来没有匠人,三来缺少建材,为之奈何?
人们又想了许多法子,但在窟窿城这个拦路虎下,都难以成行,徒增惨淡而已。
人群边沿。
黄尾问李长安:“若是道长会如何破此危局?”
“我?”李长安略作思考,摇了摇头,“我的法子,华翁定不肯用。”
李长安是乱世里刀口舔血的独行客,华翁是城市间苦心经营的一帮之主,两人处事风格截然不同。
黄尾聪明,立刻了然,他竖起大拇指,这是跟道士学的。
“道长与华老都是顶好的英雄豪杰,天下之事都要一力承担。”他顿了顿,笑道,“可是大家伙的事情还是得让大家伙来做呀。”
说罢。
高声喊道:
“我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难事,原来不过区区几间粮仓,这不是小事一桩么?”
大伙都在惶惶不安,听着这话连忙看来,却见是黄尾,立马大失所望。
有人甚至破口大骂:“你这毛鬼!以为粮仓是那蘑菇,你一泡狗尿,便能长出来?”
黄尾奋力挤进人群中央,笑嘻嘻回答:“区区黄尾当然办不成。”
“可在场的这么多的叔爷姑婶兄弟姊妹……”他慢慢目视周遭诸人一圈,最后向着华老躬身一礼,“只消华老肯开口,什么事做不成呢?”
…………
行会的匠人们不敢接手粮仓的改建,但并非只有行会才有匠人。
譬如,大憨与他的同乡,他们是鬼,自然无缘进入行会,却是顶好的石匠,也点懂建房子的其他手艺。
可要在五天内赶完工期,不能全靠他们。
十钱神的事业愈发红火,许多有一技之长的死人主动上门,希望能做个“家神”。黄尾便将其中瓦匠、木匠之类都召集过来,而他们也乐意为华翁这个孤魂野鬼的庇护人卖把力气。
于是当天便涌入货栈,将里头清理一新。
次日,天光大亮,富贵坊沿街的商铺竟都大门紧闭,说是约定好,要在今日一起修缮院子。
院墙都扒掉,但砖石都好生生一块块堆叠好放在一处,码头卖力气的汉子们不请自来,将砖石都一担担挑进了华翁的工地,连带着米铺要处理的陈年糯米也一并担了过去。
于是,第二天,鬼工匠们挑捡出能用的砖块,熬煮好灰浆,修好了粮仓的砖墙。
又次日。
天光未明,慈幼院一夜间变回了原先的茅草顶。李长安几个把连夜扒下来的青瓦挑去工地,却在蒙蒙雾气中,撞见了几伙同样“鬼祟”的身影。大伙儿都没有交流,只是拱手致意后各自离去,留下一担担瓦片而已。
于是,第三天,粮仓封好了瓦顶。
再是次日。
工地上早早一片喧腾,不住有人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他们有的担来泥沙,从自家墙上刮下来的;有的送来了木板,从门框里拆出来的;有的背来了稻草与芦苇,那是从床上扒过来的;有的甚至搬来了储水防火的水缸,那原本是自家的破米缸。
于是,第四天,粮仓铺好了地板。
到了第五天,到了验收的日子
。
姗姗来迟的增福庙道人在人群殷切而忐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对华翁说了声“恭喜”。
五天建成粮仓之事,早已传遍了钱唐,可谓人人皆知。
所以当华翁颤抖着接过道人递过的银票,周遭的人群开始纵情欢呼,这位养尊处优的十三家的修士只是皱了皱眉头,没去呵斥人们的“放肆”。
但当他要离开时,却被拦住。
“仙长留步,还有一桩事需您见证哩。”
很快,大憨驱着牛车赶来,车上拉着一副棺材。
李长安跳上车去,一脚将棺材踢翻,便见那孙丙成狼狈从棺材里滚出来。
钱唐城的奸商真是一脉相承,想赖账时都爱往寺庙道观里藏,好在李长安早早吃过亏,留了心,将他揪了出来。
当华翁站在他的面前,孙丙成显然还未从惊恐中清醒。
华翁便将银票丢进了他的怀里。
“拿着,你的钱。”
而后回身高呼。
“今夜酒宴,咱们不醉不归!”
霎时。
富贵坊欢呼震天。
…………
一片欢声笑语里。
华翁踱步到李长安身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悄悄打量。
“华老是找黄兄么?”
华翁干咳一声:“我找他作甚?”
李长安笑道:“黄兄说,这事儿他只是提了个醒,什么实事没干,并无许多功劳。但华老是赤诚君子,必会当场重赏。他若接下,于心不安;若拒绝,又怕抚了长者心意。干脆先行离开以待长远。”
“老夫倒不曾知晓他这般高风亮节……”华翁皱眉说着,又摇头失笑,“罢了,这毛贼,惯会叫人欠他人情债。”
“依我看。”
李长安很是赞同,并将一袋子银钱递给华翁。
“他更擅长叫人还债。”
华翁:“这是?”
“轮回银。”
…………
药饮的生意挣了不少,但大伙都想多攒攒,以后使钱投个好胎。
可老货郎却不愿再耽搁,他说自己已经幸苦做了一辈子人,不想再继续幸苦做鬼了,想给大伙打个前哨,先行投胎。
大伙儿笑他志气太短,却也尽力为他多筹集了银子。
本来将银钱交给轮转寺,登记作册即可。
然而投胎既分出了三六九等,自然也不会少了人情往来。由华翁这位大人物递出的银子,当然比寻常孤魂野鬼的银子更加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