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好口中所谓的“师姐” ,自然不是指在陈老御医门下的学医的师姐,这是他遇上陈老御医之前的事儿,或许说,这是他“上岸” 之前的事。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但是湛兮没有耐心,简单粗暴地命令他长话短说。
此刻的陈好已经没有了任何忤逆湛兮的勇气了,算湛兮的态度并不友好,他也只能按照湛兮的吩咐行事——将这个说来话长的故事,长话短说。
陈好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个卖货郎,太平盛世的时候行情好,所以在他出生的前几年,他也算是过了一段时间门的好日子,吃得白白胖胖的,看着格外有福气,也十分可爱。
但是好景不长,那片地儿遭遇了洪水,陈好的家境一落千丈,父母无可奈何之下,将他委托给了自己格外信任的一个亲戚。
那位亲戚当时信誓旦旦地说看陈好生得好看,有福像,要介绍他到名门氏族去给人家的贵公子当伴读和小厮的,结果转头却是把陈好便宜随便卖给了一些不入流的人牙子。
但是陈好没能被卖去为奴,因为那伙子非法人牙子被黑吃黑了。
“我们那一群孩子,都被一个老头带走了……”陈好的脸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陈好口中的“老头”,就是他的第一个“师父”,但是虽说那群孩子都管老头叫“师父”,但老头对待他们,却不仅不是老师,也不是父亲,更像是屠夫。
老头很有本事,“养花养草养虫子”都十分在行,而且医毒兼修,技艺不敢说出神入化,但可以自信地说独步天下。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老头他拿徒弟给花花草草施肥,拿徒弟喂虫子,拿徒弟试毒……
对于那群最大只有十岁,最小的陈好才六岁的,平均年龄不满八岁的“徒弟”而言,“拜师”老头的日子,水深火热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那简直就是人间门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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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我的‘好师父’死了……”
陈好说出“死了”二字的时候,突兀地笑出声。
那样诡异的、不合时宜的笑声有点儿瘆人,在场不少人居然随之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湛兮漠然地看着他:“继续说,别给我整那么多幺蛾子!”
没错,那么一个叱咤风云的老头,最后阴沟翻船了,他死于那群死剩下的“徒弟们”的集体围杀中。
他们杀了这个老头,用这个阴晴不定的老头,在心情好的时候教会他们的本领。
然而虽然说蚂蚁多了能咬死大象,但蚂蚁就算真的能咬死大象,那么蚂蚁们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
正如陈好所说的——
“他们都死了。”陈好的态度很冷漠,那是一种抽离的,背离了人群的隔阂感。
陈好抬头看着湛兮:“只剩下两个还活着的,就是我和师姐。”
“师姐她将老头那一手养花草养蛊虫的本领学了个七八成,而我……我因为体质原因,被老头炼制成了药人,我自己另外努力学了一些医术与毒术上的本领。”
今夜的晚风,是沁心的凉。
樊月英额前飘散的碎发,随着风在摇晃,可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摇晃。
那坚定的眼睛,竟然越发冷厉,而极致的冷色与厉色中,似有幽蓝的火焰在剧烈地灼烧。
听到此处,折可克将今夜的一切都联合起来,便也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什么,但是他看了樊月英一眼,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若当真那样的话,无论是什么样的安慰,都是多余的。
在折可克看来,像是他们这样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逆行而上的人,就应该抱有必死的、永远处于绝境中的心态。
那么再如何惨烈的现实,他们都有直面它的勇气,他们该有孤身一人走过那幽暗的、无尽的缝隙的决心与毅力。
所以,如果是他,他不需要旁人的安慰。
出于对与自己处于同等级别的对手的尊重,折可克觉得樊月英想必也是不需要任何人安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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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说:“给我找出你师姐的老巢,现在,立刻。”
陈好皱紧了眉头,似乎在斟酌着措辞。
湛兮挑眉冷笑:“在敷衍和推拒之前,你可以先思考一下,你要陈老御医的耳朵还是鼻子还是手指头?”
陈好立即咬牙:“我可以帮你们找到她,但是有条件!”
湛兮冷睨着他,惜字如金:“放。”
众人:“……”好一个“放”,不愧是小国舅。
陈好选择了忍气吞声:“找到她,然后在一个时辰内,你们必须……杀了她!”
此话一出,大家伙忍不住有些惊讶地面面厮觑了起来。
还以为陈好这厮和“师姐”的关系不错呢,毕竟他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一起“脱离苦海”了,结果这厮居然……
湛兮倒是能理解陈好,无非就是他之所以“上岸”才上了一半,始终无法彻底走明路,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位知晓他的过去的“师姐”的存在。
更因为,这一位师姐或许还捏着他的什么把柄。最让人头疼的是,师姐和他走的不是一条道。
他们可不像是当初不良人那样集体掀桌,集体出走,集体在永明帝的面前过明路。
如果仅仅只是道不同,那不过是不相为谋,但道不同,还会互相影响和妨碍,那只怕双方都想要弄死对方。
“我和她体内有同一批子蛊,是当年那老头给我们中下的……”陈好简单又狼狈地说明了一下原因。
子蛊发作,需要母蛊的安抚,但是母蛊的宿主那个老头已经死了,所以正常情况下,子蛊也应该带着宿主一起死。
所以当年那些徒弟没有死在和老头生死搏斗的当场,也会在不久之后因为子蛊发作而经历非人的折磨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