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雪暖口中的“张叔”名为“张松”,原定疆军镖旗将军,后接任楚无争辅国大将军之位。这位曾经历过九婴灾变、桐冠沦亡、幽州之乱的将军如今是兴国朝堂最重要的基石之一。天承帝和嘉禾公主自己都跑去白玉京深造了,其麾下的朝堂百官又怎能幸免?兴国朝堂百官人手一片三叶金印。不仅如此,天承帝还另外设立了一月一小考一季一大考的官场规矩。连续三次达不到及格线的就要考虑松松身下萝卜坑的土,考得好的上来,考得差的下去。
当然,官员若是身担要职无法参与科考,公主和陛下也十分通情达理。只要拿出这段时日的实绩计入季榜,表现优异者升官得赏,差强人意者再接再厉。
这项“劝学政策”让无数寒窗苦读多年、终于盼得云开见月明官吏面无人色,但又不敢对此说半个不字。毕竟日理万机的陛下和大巫都勤学不辍,身为臣子总不能说自己忙得过皇帝。言官想举书上谏也丢不起脸面,陛下又不是要大兴土木、酒池肉林,只是想让官员勤学上进。读书,朝堂百官谁不读书?好逸恶劳的声名可不好听!
这样一通棍棒蜜枣下来,整个官场风声鹤唳,无人胆敢结党营私,下朝后也没时间花天酒地。毕竟谁也不知道现在对你笑脸相迎的同僚下属,会不会背着你偷偷学习。
“张叔,你收到金花云帖了吗?”
宣雪暖拉着兄长找到宫门前发呆的张松,面对也算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辅国大将军短暂地纠结过后才将怀里揣着的金花云帖递了出去。
这回,宣平沙也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居然是格物科?”
“张叔你报的不是军事科吗?怎么会入选格物科的!那个比政学院还难考的格物科!”宣雪暖惊道。
“……军事科的云帖我也有收到,但格物科提出了更好的待遇。”张松从怀中掏出另一张金花云帖和一封烫金红封,“格物科的师长还特意寄来了一封信,劝我不要辜负天资,比起打战更应该进修统称为‘格物’的数算、化工和物理。老师说这门学科发展起来后能造福后世千秋万代,但我还在犹豫……”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宣雪暖跳脚,指着张松大声道,“回头我就把你辅国大将军的头衔给撸了!兴国现在修生养息不打战,你给本公主转文职!”
“咳,冷静点,雪暖。”宣平沙立刻摁住了暴躁的妹妹,“张叔,不管你有何顾虑,都可以告诉我和雪暖,我们可以替你排忧解难。格物科的邀请十分难得,我和雪暖都不希望张叔放弃深造的机会。而且正如雪暖所说,如今兴国百废待兴,武官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继续这样下去,朝堂文武官员迟早会出现矛盾争端。为了防范于未然,武官转文职是很有必要的。但冒然提出此事,只怕是会令武将感到惶恐,若是张叔能领头表率,那就再好不过了。”
张松面无表情,他还能说什么?断后路、递梯子、摆事实、剖利弊一气呵成,比起跳脚的镇国公主,满腹黑水的陛下才是把事情做得最绝的。
虽然公主和陛下都把张松当长辈来看,但张松心中依旧恪守着臣子的本分。他原本也没有太过抗拒格物科的邀请,只是听说格物科的究研耗时长且无法中途退出。张松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无论白玉京多么令人向往,他心中侧重的依旧是自己的本职工作。
……
——兴国辅国大将军张松有一个习惯。
散衙之后,张松会换下一身甲胄,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布衣短打,顺着大道前往英泽陵园。
武将散衙约莫是酉时,正是日落西山、残阳向晚的时候。在前往英泽陵园的路上跟街上的老妪买一束尤带水珠的鲜花,又在临街的香火铺中买一捆线香。然后,独自一人前往英泽陵园上香,安安静静在陵园中待到月上柳梢——这是张松一直以来的习惯。
这个习惯究竟是从何而来,何时而起?是为了铭记谁,思念谁?在弥散的香火中,也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张松只是有这样一个习惯。
——兴国监天司监正傅离也有一个习惯。
监天司散衙总会经过天音塔,残阳泼洒在祭坛的台阶上,拂面而来的晚风仿佛都夹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血气。
每当经过这里时,傅离总会忍不住加快脚步。那抹似红非红的霞色总会让人联想到许多东西,譬如一袭秀衣,一地未干的血迹。
时隔多年,她仍然不敢去看,好像多看一眼就会痛起来。
监正乘坐的马车驶过长街,同样也会经过英泽陵园。陵园敞开的大门能让行人轻易窥见园内的景色,正对大门的香炉香火常年不绝。每当马车经过这里时,傅离便会喊停马车。她不会步入园中敬香,也不会像途径此地的平民一样合掌虔拜,她只是在园外静静地看着。
傅离时常会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总是在陵园的石椅上静静的坐着。今日也不例外。
傅离知道他,他却不知道傅离。就像这世上也鲜少有人知晓,明贤公谢军师除了天承帝与嘉禾公主之外,还有两名继承其意志与衣钵的徒弟。
“走吧。”傅离放下车帘,戴着皮质手套的手轻抚摊开在腿上的金花云帖,手指在“格物科”的字迹上一拭而过。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