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留民话音刚落,祂身后的同袍便齐齐抱拳前推,躬身作揖:“请星君以大局为重,吾等将助您得道飞升!”
祂们同时发声,整齐划一得如出一人之口。祂们声势震天,阶下满地鲜血。
“请星君,飞升——!”
……
上清界,九宸山,无极道门。
自古以来,剑冢乃无极道门身陨弟子的埋骨之地。道门弟子以身作剑,护佑九州山河,那些半道崩殂的英杰沉眠之所便是“剑冢”。
剑冢之上有一浮空岛屿,坐落着镇守剑冢的塔楼长明宫。长明宫归属于司仪长老座下,司生灭葬仪。平日里,长明宫内则供奉着无极道门内所有弟子的命牌以及魂灯。
命牌与魂灯能最直观地体现在外游历的弟子的状态,故司仪弟子通常两人为一组,七日为一轮值。他们负责扫撒宫殿以及检阅命牌魂灯,若门中弟子出事,宗门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发觉。扫撒与检阅的劳务都很繁琐,但没有人会心生抱怨。自从通讯令牌普及开后,无极道门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长明宫的活计已经算是难得清闲的了。
司仪长老座下的记名弟子悬音,看着自己手中擦拭的命牌,微微有些出神。
“师姐,偏殿我已经扫撒完了,命牌也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殿门外传来一声吆喝,很快,另一位年纪尚幼的弟子提着木桶跨过门槛,擦了一把汗,“好无聊啊师姐,你平时都是这样在殿里待七天吗?真的哪里都不去吗?”悬音闻言,无奈地放下命牌,抬手给靠过来的师弟闻冬一个响亮的脑瓜崩:“你这泼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悬音所言非虚,对司仪弟子而言,她们宁可日复一日地做这些琐碎烦闷的工作。要知道,这十几年来的日子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美梦。刚入门的弟子甚至还会偶尔抱怨无趣,但在长明宫,还有什么是比“无事发生”更好的事呢?
司仪一脉的弟子大多性情随和,修行的也是平心之道。但早些年间,司仪弟子最大的噩梦无异于陈放在殿中的命牌开裂,魂灯骤熄——这意味着无极道门将有一位与他们生死与共的袍泽即将远去。他们的魂灯与命牌会从长明殿内撤出,他们的剑会埋葬在长明宫下方的剑冢里。
漫天灯火长明,对悬音而言就是再好不过的愿景。
不理会抱着脑门儿在地上装模作样的师弟,悬音结束了一天的扫撒以及检阅,便催促着师弟去偏殿“守灯”。长明宫内活计确实枯燥乏味,负责守灯的弟子既不能入睡也不能打坐修行。是以悬音在轮值时总会跟新来的弟子提点两句,让他们带一些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籍或新奇玩意儿。
将师弟闻冬赶去偏殿,耳提面命让他不要打盹入睡,悬音自己则守在正殿里。正殿内供奉的是掌门、长老、各大分宗以及内门入室以上的弟子。这些人大多是仙门的中流砥柱,天下间能伤到他们的人寥寥无几,悬音自然无需过多忧烦。她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正殿更让她感到心安。
自从有了通讯令牌之后,守灯这件事倒也不算太过难熬。悬音摇头失笑,闻冬很听话,估计不会打盹,但看令牌看得昏天黑地还是有可能的。她得注意着些,回头去偏殿看一看。
悬音看着正殿案首上的香炉,见香火快要燃尽了,便起身取来三支檀香点燃。她持香站在案前,正要敬拜。“平安康顺”之类的词,她在此间已经说过千遍万遍了。
然而,就在此时,“咔嚓”一声。悬音险些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她表情空白了一瞬,下一秒便背生冷汗。她抬头惶惶四望,却见悬于正殿正中的那盏魂灯,突然开始摇晃。
那、那是——!悬音张口想要尖叫,但她却发不出声。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被她咬得咯咯作响。她不顾一切地扑到案前,撞翻了香炉,发出一声巨响。檀香折断在脚下,可她却无暇顾及。悬音的手在抖,她从案上翻找出一个木盒,哆哆嗦嗦地将它打开。
“……师姐!我听到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你、你没事吧?”
闻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但传入悬音耳中却只剩阵阵嗡鸣。她跪在地上,捧着那个装着命牌的木盒。噩梦,在这一刻成真了。
“师姐……”闻冬察觉到殿内的气氛不对,此时天色已暗,长明宫却无需点灯,因为殿内灯火长明。他一抬头,同样看见了那盏将熄未熄的魂灯。
正殿,居中,第一盏。
察觉到这个事实的瞬间,巨大的恐惧扼住了闻冬的心脏。他用力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忍不住叫出声来。他年纪太小,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一时间只能瘫坐在地上,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在这守着。”悬音开口说道,她嗓音哑得吓人,从地上站起时好似散了魂,“守着,这盏灯。”
悬音指着那盏如同风中残烛、渐渐熄灭的魂灯,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殿,朝着塔楼最高处奔去。
守灯人的最后一项职责——鸣钟。
丧钟响起时,便是一把名剑的陨落,一位英灵的远行。
悬音跌跌撞撞爬上了塔楼的顶端,或许夜色太黑,而她跑得太急。她狠狠地摔了一跤,摔散了发髻,双手擦破了一层皮。但悬音感觉不到痛,她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朝着钟槌走去。泪水糊满了她的眼眶,她咬着牙,将钟槌高高举起。
咚——
鸣钟三声,身陨;鸣钟六声,魂灭;鸣钟九声,斯人不复矣。
咚——
扩音阵将丧钟的悲鸣传遍无极道门,不知其意的弟子尚且懵懂,曾闻钟鸣的弟子却近乎失态地站起。
咚——
“掌教……”眼泪夺眶而出,悬音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嘶喊,“身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