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疑被怀中人的小动作惊醒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只是很诧异苏知为什么会躺在他怀里,还这么依赖地环着他的腰。
要不是他对苏知身上的气息熟悉到刻入骨血里,差点还以为有别人爬了他的床。
谢疑心中险些生出暴戾的念头。
他和苏知这段时间门因为他的索求无度,关系特别紧张。
苏知恼火的要命,睡觉的时候背对着恨不得离他八米远。
谢疑只能趁他睡着之后从背后抱他一阵子,天亮前就要松开,动作不能太重,不然把人惊醒,就连这点福利也没有了。
直到脑海中陌生的记忆浮现出来,淹没了他。
半小时后,他意识到,他不知缘由地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身上。
在这个世界里,他和苏知的开端依旧不好,两人刚确定关系,谢疑就压抑不住暴露出自己偏执扭曲的真面目,苏知被他吓到,产生抗拒心理,但他又不愿意放手,两个人就这么古怪地纠缠在一起。
说恋爱不像恋爱,说包养又是谢疑单方面的强求。
之后的前两年也跟他记忆中的一样,直到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事情发生了变化。
一场酒醉后,苏知不知为何态度软化,愿意主动靠近他。
从那之后,两个人之间门横亘的冰棱飞速消融,不过用了小几个月的时间门,他们之间门就彻底说开,苏知接受了他的一切,主动伸手把他从雪地中带回去,他们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之后更是全网出柜,闹得沸沸扬扬。
几乎每个上网时间门长点的人,都知道他们毫不掩饰的关系。
美好的好似一场童话,即使在最好的想象中,他也没有想到过他和苏知会有这样的结局。
……会得到这么好的待遇。
这一段,是他的记忆,又不是他的记忆。
是存在于另一个时空中,不知为何成为了分叉枝丫世界的那一个自己的记忆。
他的呼吸渐渐乱起来。
虽然接收到了这段记忆,但他的某部分情感仍旧停留在上一世的状态中,停留在他即将要和苏知分开的阴霾中,停留在穷途末路前最后的黑暗中。
他最狼狈也最痛苦的时刻。
乍一接受到这么大的信息量,接收到“他在这个时间门线和苏知的感情很好”,这个本应该对他而言应当是个从天而降的馅饼一样的消息,他心中第一时间门涌现出的却并不是喜悦和快乐,而且成片的黑雾。
如同几百只带着剧毒的蚂蚁一同腐蚀他的心脏,他的心脏被啃噬出一个洞窟,从其中流出苦涩阴郁的毒液。
有一个声音在恶意的叫嚣。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世界的他可以如此轻易地得到苏知的亲近?凭什么可以被苏知捡回家?
凭什么可以得到那份他几乎死也没有得到的青睐?
谢疑知道这是他自己,知道他们本质上是一个人。
但人心的嫉妒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即使是自己,即使是一个人,他也会难以抑制地从心中生出酸涩,生出想要撕碎的凶意,他的天性就是这么扭曲。
如同幽灵般的那一部分和本身重叠,一同检阅着那些点滴的记忆。
看见那天酒醉后,苏知懵懵懂懂中带着几分委屈地说:“带我回家。”
看到他有点娇气地要求“自己”为他做饭,从回望的角度,他忽然清晰地认识到:苏知开始向他索取。
而没有期待的人是不会索取的,只有期望得到什么、想抓住什么,才会衍生出“要求”。
而期望大多发生在亲近的关系中。
尤其是对苏知这种比较淡、和人算的过于清楚的性格而言,让他对一个人主动要求什么,几乎是一件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而一旦发生了,就说明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已经无可替代。
看到两人在办公室明明闹得不愉快,苏知被他蛮横的亲热闹得生了气,他抱着苏知道歉,两人一起看窗外的景色,看到那架从云间门掠过的飞机,缓缓划破堆叠累重的云层,新的光亮透照下来。
最后,气氛竟然奇异地平和了下来。
不仅没有生出裂痕,反而像是彼此都确认了一些东西,冰山无声地消融了一角。
看到苏知和自己的堂哥见了面,他心中原本生出了无限的阴郁戾气,却被苏知回家时一个不经意的靠近打破。
苏知无意识地过来汲取他身上的气息,说了很多他堂哥的坏话。
都说一段友谊的加深是通过一起说人坏话来完成的,这个道理大概在爱情中也通用。
……
看到他们去A大访问,苏知第一次为“自己”吃醋,被他发现逼迫着承认的时候,局促得脖颈都红了。
学校湖旁的栀子花落在他肩头,奶油的香气萦绕,像一场馥郁美好的梦境。两个人在别墅中鬼混了一整个周末,苏知被他用玫瑰花做坏事的气得够呛。
但一看就知道那股气压根没生起来,连狠心咬他两口都没有,此时就已经很好欺负了。
看到烟花下的那个吻。
酒店外的烟火美不美他并不能感知到,他从没有欣赏美景的余兴,这世上的所有景色对他而言都并没有区别。
他既不能从中得到放松,也无法欣赏到它们触动人心的特质。
但或许是那天因为怀中的人,江边的烟花从此以后成了他记忆中最美的一道风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些璀璨的颜色聚合在一起再轰然炸开,能带给人什么样的余震。
在那之后,谢氏每年都会有一个团建项目是请员工参加烟火活动,渐渐成了惯例。
但只有当事人知道那是为了纪念什么。
……
最后,看到他们一起去了雪国,在那里他们先是度过了一两天温馨旖旎的生活,窗外雪花噗噗簌簌地落下,在他们在一片皑皑雪色中紧密相连,看到雪日初升,橙黄温暖。
然后就是他酒后的失控,突然爆发的一场矛盾,苏知崩溃地哭得很惨。
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把他的手掌咬得出血,他抱着哄了很久才哄住。
但苏知那时已经太心软,或许早就心软的不成样子,在他生病入院后自发地没再和他计较,反而很主动地照顾他。
即使在无聊的病房,一切也因为那个会和自己相拥而眠的身影变得多了一丝生动的色彩。
苏知在病房中特别局促,只肯天黑后灯光完全熄灭,才肯让他做一些稍微逾越的举动,声音也是轻轻的,偶尔一声闷哼。
他记得苏知攥紧被子边缘的指节。
最后他看到自己又生出那个念头,日渐加深,只是还没最终下定决心,就被苏知撞破。
他无处可藏,选择向苏知坦白了一切。
本以为会被彻底抛弃,却没想到,身上还没被白雪浸透,苏知就走了回来。
对他说:“跟我回家。”
异样开始的时候,苏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让自己带他回家。
到最后那一幕,却最终是苏知主动伸出了手,把他带回了家。
好像某种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
他们最终都会回到那个共同的家。
其实苏知靠近的进度并不快。
好像一只有点笨拙的小鸟雀,没有来得及学习到足够的捕猎技巧就要被迫独自生存。
遇到小只一点的猎物还好说,遇到比自己脑袋还大的那种,明明自己也馋,还是一下子就歇菜了,笨手笨脚不知所措,要是那个“猎物”再凶一点反过来想吃掉他,还会吓得炸毛。
他也不会爱人,他也是第一次尝试相爱。
不热闹也不激烈,苏知连爱这么热烈的情感都那么慢吞吞的,带着一点笨,有时候还会在原地打转一下,发呆缓冲片刻,要是遇上性格着急些的,能被急得上火,恨不得推着他往前拱。
可如果那样,那就不是苏知了。
谢疑也不舍得看着苏知被逼迫得得狼狈打滚,豢养一只小鸟可以很简单,给它粮食和水也可以活下去,但他选择给这只小鸟一个疯子最缺少的耐心,他想要苏知心甘情愿爱他。
相爱这件事本身就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他们都需要一段时间门,积累足够的相爱的细节,才能在冬天降临的时候,朝彼此靠近,共同建造一个新的巢穴。
最终,苏知还是不受任何干扰地,用他有些慢但坚定的轨迹,努力伸着自己的小细腿,飞回了他身边。
他在白雪遍地的季节被人抛弃,一架飞机,从夏季走入寒冬,十几年后,又在一个很相似的季节被人伸手捡回去,带着他重回花还没开败的时节。
兜兜转转,季节轮回,他还是等到了想要的那个“家”。
一帧帧,一幕幕,飞快地清晰地从他脑海中划过。
他残酷地咀嚼着这些画面,心脏本能的为此快活地搏动。
他从苏知把他带回家的那一刻迎来新生,这些记忆从此成为组成他新生命的一部分,成了他心脏的支架、灵魂的锚点。
每一次回想起这些,他的身体本能都会涌起愉悦、战栗和饥饿。
甚至此时他的大部分也是,记忆重叠的片刻时间门里,他从任何维度上都是同一个人。
但仍有一小部分如同沉浸在漆黑冰冷的寒潭里,不断下坠。
无数尖酸刻毒的潮水涌过来,包裹住他。
直到怀中的人苏醒,才短暂唤回他的神智。
-
苏知莫名其妙地被他压住手腕。
不仅仅是他想伸出去按床头开关的那只手,连带着另一只也被拉起来攥在一起,被一只大掌轻易地压在头顶。
眨眼间门,他就成了一个被完全压制住的姿态。
苏知有点茫然地胸口起伏片刻。男人锢在他腕上的力道很重,但好在是压在柔软蓬松的枕头上,苏知痛呼出声后,男人松了些力道,于是也不能说多难受。
他歪了歪脑袋,身体反射性挺直了一下,却没有挣动。
他不觉得谢疑会对他做些什么……或者说就算发生什么,他也没有抗拒到一定要争出个胜负的程度。
当然也是部分原因是苏知有点懒,不太想动。
半夜惊醒总是有点懒倦,这个不怪他。
苏知再次困惑地问:“谢疑,你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刚睡醒,或许是因为睡前在浴室胡闹得太厉害,他的嗓音又有点哑。
男人又想起新记忆中那些亲密大胆的片段。
苏知是比较保守矜持,但真的混熟了,他的接受度也没有那么低。
他有时候甚至会有点好奇心过剩,发散思维地问谢疑一些很撩拨的话题。
气还没喘匀呢,就开始作死地发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提问。
“这个反过来戴不可以吗?”
“为什么连这种东西都会有薄荷味儿?好可怕……会出人命的吧。”呆了会儿,又嘀嘀咕咕地说:“我买一个试试,唔,只能一盒买……”
偏偏他的神色不含狎昵,语调并非刻意的暧昧,确实只是单纯地好奇心膨胀,无意识向信赖的人询问嘀咕不懂的部分。
可正是这样毫无自觉地一本正经,配上眼角未消的绮色,反而更让人喉结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