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旭冷冷道:“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想害你,我只想安生过日子,不再被人威胁。我杀了班主,你杀了我父亲,我们两清。玉佩,你可以带走,你的证据也要留下。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邹成笑了笑:“我手里没有证据。真的。”
“你撒谎。”秦明旭伸出手中的剑:“那么,玉佩留下。”
邹成身子一晃,左腿出其不意地袭击秦明旭。
别人不知,他自己却知。
这屋子里有千里销魂香,久留不得。他只想速速离开。然而证据,他确实拿不出来。只想趁乱离开。
秦明旭一面避,一面还击。身后的家丁连忙过来帮忙。
两帮人打起来。
桌上的匣子掉落在地,银票散落。
红姑娘的弟弟见状,生恐银票没了,自己的赌债再也没办法销掉,连忙猫着腰俯下身子去捡。
邹成手下的那个小厮,以为红姑娘姐弟耍了他们,本就心内愤懑,一见这不要脸的居然还惦记着他们银钱,火从心头起,他挥刀向红姑娘的弟弟砍去。
红姑娘的弟弟手上刚捡到钱,嘴角正咧着笑,冷不防身上挨了一刀,都没有来得及叫喊,直挺挺地倒下。
红姑娘见此,悲戚地大喊一声,扑了过去:“弟弟!”
年轻男子的血喷薄而出,像决堤的河,流了一地,他喘着气,艰难地将手里紧攥着的银票往红姑娘身上塞:“姊姊,钱,咱们有钱了,快,快收好。我……我死了……赌债不用还了,你拿着钱,从良吧……”
红姑娘嘴唇颤抖着,凌乱不成句:“不,不,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她没流泪,她只觉得自己一下子掉进一个深深的冰窟中,浑身冻麻了。
“姊姊,对不起,这辈子我连累你了。下辈子,我当你哥哥,像你疼我一样疼你……”年轻男子气息越发微弱,他忽地眼睛瞪大,瞳孔涣散,拼命挤出了一句:“姊姊,从良啊,从良啊!”
他头一歪,没了生气。
红姑娘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从胸腔里挣出绝望的叫喊。
她抱着弟弟,缩成一团,越缩越小,缩回十几年前,缩到幼年时,弟弟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儿,她背着他在村子里走来走去。长姐如娘,长姐如娘,母亲死后,她分明一直把自己当成弟弟的娘啊。
一旁的邹成,纵一身的武艺,奈何,寡不敌众。十几个人向他逼来,他一步步往后退。
他想退到窗边,打开窗,跳下去。
好汉不争一时之勇。
他不能再跟这群人纠缠下去。
猛然间,一双手像厉鬼一样,拉住他的脚。他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红姑娘的双眼冒着森森寒气,与丢了心魄的恶鬼无异。
秦明旭带人,已逼了上来:“邹成,我不想难为你,我也不想手上再沾染人命。你把证据交出来,我与你,今日都好。”
邹成看向他,竭力镇定道:“你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传来,一把匕首,贯穿他的身体。
他身后的红姑娘,眼神浑浊,疯疯癫癫。
“死了,死了,真好,死了……我把他杀死了,杀死了……”她拍着手。
邹成没有想到,一个风流女子,在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的身体,仿佛被拽到一片深渊中。
他眼前浮现的,却是一张满是皱纹的、严厉如父的面孔。
张太岳。张大人。
他虽因班主之死,被张大人责罚,驱逐出府,但他从来没有怪过这位昔日的主子。他只盼张大人能好好的,身体康健,为百姓多做些事。在张大人手下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张大人的操劳。
可是,他离开张府不久,就听到了惊天噩耗。张大人死了,死于东厂之手。昔日赫赫扬扬的张府,上下几百口人,死得死,逃得逃。张大人险些遭万岁鞭尸,死后还被泼了脏水,污为贪官……
郑贵妃答应过他,有朝一日,诞下皇子,待皇子成年,做了新君,第一件事,便是为张大人平反正名。
这个诱惑太大了。
他投到国舅府,为郑家办事。
如今,事未成,身先死。张大人啊,我到了九泉也要告诉你,人不移志,狗不易主,我邹成,不管在哪儿,永永远远对您一片忠心。
他微笑着,看向秦明旭:“证据真的没有,被我毁了。否则,冯高怎么会找不到东厂冯高,素有黑无常之名,我想要瞒过他,必须兵行险着。不存在的,才是最安全的。我诈你们的。”
秦明旭紧紧盯着他,揣度着他的话。
邹成道:“我死后,你安全了。你可以忘记这件事,和祝桑榆安稳一生。知情人除了你自己,只有冯高。你看外面,街面上所有的脏东西,一下大雪,便全都遮住了。真好,真好……”
月照积雪,朔风劲哀。
雪光与月光相映,清冷寒冽。
屋外,扬州城,沉沉寂寂,一枕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