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不碍什么。大夫说,孕期多活动,将来好生。”
樱桃拍着小手:“义父,我给榆娘作证,大夫确实说过。”
秦明旭蹲下来,将耳朵贴在我肚子上,感受着胎动,道:“真是活泼的孩儿。”
我笑:“可不是么。调皮得很。动得勤。”
三人一起用了晚饭,洗漱安歇。
秦明旭抱着我,道:“桑榆,现在天寒地冻的,酒坊那边,你少去些。万一摔倒了,可如何是好。”
我点头道:“嗯,西峰那孩子越来越能拿得起事了。我在家养胎,安心。”
“听闻广府有个客家稳婆,甚是高明,我已着人去请了。你是明年三月末的产期,咱们早早预备好,我才安心。”他道。
我笑:“你竟跟冯高说得一样。我三日前收到他的信,他说那产婆已在来扬州的路上了。”
“哦冯厂公对咱们真真儿是眷顾。”他轻轻抚着我的发。
我将樱桃的被角掖了掖,道:“你们呀,就是急性子,还有四个多月,且早着呢。”
风把窗棂刮得呼呼作响。
我躺在他的怀里睡去。
人间事,大喜莫过于生,大悲莫过于死,生生死死,无尽轮回。这雕梁画栋的秦府,若有了新生婴孩的哭声,将会更生动温柔吧。
更鼓响,在雪夜里悠长而凄凉。
红姑娘跌跌撞撞地走进南市的一间小屋中。
屋里有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扑上来,道:“姊姊,你可算回来了!你出去这么久,我都饿坏了。又不敢出去,怕被人家捉走了……”
红姑娘啐了一口,道:“哪里去寻你这样的现世宝!没心肝的贼囊子!好端端的日子你不过,非学人家去赌!我卖笑的钱都被你赌干净不算,还惹出这样大的祸来!早知今日,娘生你的时候,我便该拿沸水烫死你,落得干净!”
她一边骂,一边哭。
饶是如此,她还是从怀里掏出几个热馒头递给他。为了能让他吃口热乎的,她将馒头揣在怀里,一刻也未尝拿出来,胸口烫得生疼。
他到底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啊。
长姐如娘。
纵是他百般糊涂,百般不争气,她又怎能狠得下心来不管他。
年轻男子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问:“姊姊,钱弄到了么”
他好像压根儿没看到她裙子上的污痕,她的狼狈之态,她的伤,心里只想着自己。
红姑娘道:“没有……姊姊明儿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她搂着弟弟,发狠道:“姊姊就算把这一身骨头拆了卖,也不能眼瞧着你断手断脚……”
门猛地被推开。
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炭火的暖。
“怎么能忍心见你拆骨头卖红姑娘,你这气性忒大了些。我们邹管事不过同你玩笑几句,你就当真了。啧啧啧。打是情,骂是爱,我们邹管事惦记着你呢。”
红姑娘抬头,见是邹成手下的一个小厮。
她慌忙道:“你别乱来!我可是要喊的!这里是闹市!每隔一刻钟就有巡逻的官兵经过!你若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里!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她选这里做暂时的容身之所时,便想到了这一点。
“谁说我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帮你的。”小厮涎脸道。
红姑娘戒备地看着他。
小厮接着道:“邹管事已经打算给你弟弟还赌债了。”
“真的”红姑娘不太相信。
小厮从袖中掏出一张欠条,那欠条上清清楚楚写着“采乐坊”的字眼。
确是弟弟的欠条。
红姑娘伸手去抢,小厮退后两步:“红姑娘,急什么你难道不知赌坊的规矩两相画押,才能勾账。明日,邹管事在采乐坊的流云厢等你们姐弟俩。”
红姑娘不作声。
小厮道:“怎么你不敢去不想救你弟弟了”
红姑娘道:“去!我去!”
她真的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走投无路了。
小厮笑道:“好,咱们便说定了。”
“说定了。”红姑娘答。
风雪交错的夜里,月色显得有些苍茫。扬州城遍地皎洁,人寐灯熄。凉风簌簌,吹着积雪的枝桠,摇下微小而倔强的雪沫,瑟瑟有声。
子半,矮小精悍的家丁回到门房,秦明旭在等着他。
他禀完事,秦明旭道:“明日,采乐坊,安排。”
几个字而已。
家丁了然。
“是。”
秦明旭重新踱回房中躺下。妻女酣睡。妻子鼓起的肚皮,像满月。
会好的。
什么都会好的。
自己的事,自己了。了过,便好。
桃春水生。明年三月,桃开,孩儿来。他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