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使计逼他写认罪书。这女子惯是狡猾的。
程沧时是在一个月以前与邹成搭上线的。
他想以郑府做梯子,报仇。祝桑榆必定家宅不宁,名声扫地。
郑府想以他做工具,离间。冯高为人极聪明,外人难以对付,唯身边人方可下手。
借着三妹摆酒的由头,他想到了法子,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万无一失。
但,秦明旭和冯高并没有像程沧时预计的那样反目。
程沧时在邹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他们都以为这件事办砸了。
命运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拐弯。
程沧时的这个计谋本是拙劣的。
可是,阴差阳错,因为蔡青遥和我的隐瞒,这个计谋结结实实在秦明旭心里撞开一道缺口。
与让秦明旭看到我和冯高用玉势比,蔡青遥和我齐齐偏袒冯高,才是对秦明旭的要紧伤害。
母亲,妻子,都把冯高看得比他重。
秦明旭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在偶尔的晃神中,仿佛置身于一片荒芜之地,寂寂黯然。
十一月,江南下第二场雪的时候,秦明旭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秘密。
关于邹成的秘密。
自神居山上,邹成说出他若死,手下的亲信会将秦明旭的罪孽公诸于众之后,冯高选择不杀邹成,而是让手下的人跟踪邹成,试图找出证据毁掉。奈何,邹成行事老成谨慎,三个月过去,仍没有线索。
秦明旭一度怀疑,邹成已经将证据毁了。不存在的东西,才一直找不到。邹成拿着不存在的东西,当最稳妥的底牌。
但是,秦明旭又不是很确定这个猜测。
事情一直僵持着。
双方都没有进一步。
那晚,漫天的雪,在空中飞舞,如烟雾般轻灵。
秦明旭在渡口发了几十船货物,至晚方归。临近腊月,过节的冬服供不应求。他回府的半路上,马车坏了。剩下的路,不过两三里。他惦记桑榆和樱桃,索性下了车,自己走回去。
飞入户,青竹变琼枝。路上的雪,踩上去,吱吱呀呀的。道路两旁的店铺关了门,隐隐飘散出酒香、胭脂香。
他疾步走着,离秦府越来越近。他怀里揣着给桑榆带的玉簪,和给樱桃的奶酥。
到一处巷口,忽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拼命地嚎叫着撞到他身上。几个汉子从巷子里头追过来。女人尖叫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秦明旭觉得她的声音似曾相识。
他看向那女人。
兀地想起来了。
她是百楼的红姑娘。半年前,父亲便是死在与她行房之时。
后面的汉子凶神恶煞。到底是什么人追杀她呢
红姑娘眼神涣散,两肩颤抖。她急于求生,似乎失去了理智,死死抓住秦明旭的手腕,道:“救我,救我,我……秦公子,我……我有秘密告诉你……”
秦明旭眼睛看向前方,高喊一声:“差役大哥好生勤勉,下这样大的雪,还出来巡逻。”
那些汉子听到“差役”二字,略有迟疑。
恰秦府的管家迎了上来:“少爷,小厮回来说,您的马车坏了,小的正准备去接您……”
秦明旭一把拉过红姑娘,上了马车。汉子们见状,退回巷子深处,四散逃离。他们似乎很谨慎,害怕行事败露。
秦明旭将红姑娘带到府中的门房。
门房的火炉子烧得很旺,红姑娘不断地搓着手。秦明旭命人端上一大碗温水,她接过,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秦明旭问道:“你方才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现在,可以说了。”
从恐惧中渐渐抽离的红姑娘,恢复了些许神智,她眼珠子转动着,一边打量着秦明旭,一边盘算着。
“秦公子能否借给我八千两银子”
秦明旭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问道:“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我弟弟欠了赌债,若拿不出这笔钱,我……我弟弟就要被砍掉双手双脚。”她说着,眼睛里似有泪光。
“我是个生意人,做事一码归一码。凭甚要帮你”秦明旭缓缓道。
“我,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红姑娘咬牙道。
“什么样的秘密,能值八千两”秦明旭漫不经心道。
“秦老爷的死,另有蹊跷!”
秦明旭听了,心内一跳,面上却不慌不忙道:“这件事,衙门里不是已经断过了吗你没有证据,故弄玄虚,不过是想从我这里骗些银钱。”
这么一激,红姑娘急了:“我有!我有证据!”
秦明旭淡淡笑笑,道:“你刚刚连命都要保不住了,我如何相信你能保得住证据”
红姑娘起身,关上门。
“秦老爷不是死在百楼。”她压低声音道:“他那天来了百楼,不假,但刚跟我说过几句话,就被人从侧门叫了出去。过不多久送回来,人还热着,只是已经断气了。我收了银子,掩下这桩事。”
“叫我父亲出去的,是谁”
“邹成。”她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出来。
眼前浮现邹成的脸。秦明旭轻轻吐出一口气,气流擦过唇舌,像寻到罅隙的毒蛇,悄悄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