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花 作品

第79章 河神的身份(第2页)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炎炎六月天,我只觉身上的血一寸寸凉下去。

 

“东家,城西赵记酒楼的账,结了。一共八百七十六两三钱银子,您点点……”

 

练从外头回来,见了屋内躺在大椅上的老人,一下子愣住了,余下的半截话再也说不出来。

 

老人唤道:“练丫头,你怎在这儿”

 

练嗫喏道:“三驼伯伯,你……你怎在这儿”

 

老人将我在庙前如何救了他的事说了一遍。

 

练上前,道:“三驼伯伯,这就是我做活路的东家。”

 

少顷,马夫套好了车,扶着三驼老人上去。

 

三驼老人道谢不迭。

 

他走后,我坐在院中的柿子树下,不发一言。

 

风吹乱了头发。

 

举目顾盼,天边的血色残阳映照着,似不愿带走它剩下的几抹余晖。

 

辽阔苍茫的天上,有浮云掠过的影子。

 

练迟疑着走向我。

 

“东……东家……”

 

我没有抬头看她。

 

“你昨天说,你们村里办丧事,就是为他办丧事,对不对”

 

练咬咬牙:“是。”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五月初一那天。我随东家的轿子出门,看到了先生。他穿着黑衣,蒙着面,过来抢亲。我认出了他,跟着跑了十多里地。东家,我很想告诉您的。可先生央告我,万万不能告诉您,他想让您跟秦相公好。他说了很多道理给我听,我听不明白,只记得有句话,是,是……”她努力地回想:“是……什么舟渡,什么达岸,什么归……”

 

“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

 

“是,是!就是这句。”

 

我心中霎时无比地凄凉。

 

“练,你瞒我。”

 

她扑通一声跪下了,急得满头是汗。

 

“东家,我真的不想瞒您。好多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您还记得我看着您头上的簪子出神吗我那时候告诉您,有些事,我想不明白,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想明白。我原本打算,等我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一定第一个告诉东家。可先生,先生的话,我得听。”

 

簪子。

 

我头上的竹簪。

 

嬿婉良时,欢愉今昔。

 

竟是他为我准备的新婚贺礼。

 

好一会子,我道:“练,你起来,忙去吧。”

 

“东家……”她看着我,还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

 

“去吧。”我又道。

 

她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东家,您别伤心。先生说,最不愿见您伤心。”

 

我将头埋在膝上。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他早就与我做了此生再不相见的打算了。

 

我所以为的他的避世偷安,只不过是我的自以为。

 

不管他如何隐姓埋名,他是程淮时,永远是程淮时。从前是新政,现在是炸泄洪口,没有这件事,还会有下一件事。他只要有半口气在,就不会避世偷安。

 

他送我一个圆满。

 

送扬州城一个平安。

 

他从俊逸的公子,化为庙里的泥塑。

 

我与他,不止是阴阳两隔。

 

从新政覆灭,他被捕入狱,写了休书后,他就已经在我与他之间划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银河了。

 

不知我坐了多久。

 

天黑透了。

 

有人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桑榆——”

 

是秦明旭。

 

他柔声道:“我等你回家吃晚饭。”

 

他将一件薄衫披在我身上:“你想再坐一会儿,没关系的,我陪你。”

 

我起身,才发现双腿麻了。

 

我踉踉跄跄走到后院的那间小屋中。秦明旭跟在我身后。

 

我抱了一坛最烈的“青冢”,仰头喝下去。

 

心里的沉重,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只想一醉方休。

 

秦明旭没有阻止我。

 

他也抱了坛酒,道:“桑榆,我同你一起喝。”

 

黑夜迷迷茫茫。外头蝉鸣稀稀。

 

不知喝了多少,酒气溢满小屋,眼前朦胧起来。

 

好像程淮时又回来了。

 

他坐在我身边,还是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

 

他没有被大火烧过。也没有受伤。

 

他的面孔还跟从前一样。

 

酩酊大醉,我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