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卫道:“好似听说,郑国舅的第六房妾室昨儿生了个小姐,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旁的,倒是没什么了。”
我想了想,道:“从现在起,你暗中盯着郑府的动静。别让他们发现了。有什么异常,你便来告诉我。”
厂卫不解,但还是照着我吩咐的做了。
我心急如焚。
闭上眼,仿佛看到冯高浑身是血的样子。
不由地,在暖春中打了个哆嗦。
天上的日头,那般和煦,此刻,我却觉灼人。
豆芽。
你答应过姊姊,将来日日陪着姊姊,吃姊姊做的饼,喝姊姊酿的酒。
你平安回来,好不好
好不好
这人世间,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苦楚,若一定天降横祸,请降在我身上。
我怔怔地走向柜台,心头一片荒凉。
豆芽,我们长大了。不是在杂技班子中的时候了。我没办法再像从前替你受班主的抽打那样,替你挡住灾难了。
你总是想护着姊姊,可姊姊拿什么护你啊
一抹莲红的身影拂来。
“祝老板——”
郑国舅不知何时来了,倚在柜台边,嘴角带笑。
我按捺住胸口的汹涌,道:“你来做甚”
“家有弄瓦之喜,我来买酒。”
“买酒打发下人来便好,国舅爷何必亲自来。”
他咳嗽一声,挥了挥袖子:“祝老板听说了没有冯厂公……哦,不,冯高那厮,被抓起来了。你说说,这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冯高何许人溜须拍马、揣度圣意第一人。爬得越快,跌得越惨,该!”
他阴阳怪气地说着。
我向练道:“送客!”
练走过来。
郑国舅一昂头,道:“休得胡来!祝老板,我需提醒你,你已经没有靠山了!在扬州府,与我郑家作对,是什么下场,你可知道祝老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道:“我是酿酒的人,敬酒罚酒,分得清。国舅爷莫要得意过了头。那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送给你。”
他愤愤地扭头走了。
走到门口,回头,涎脸一笑:“本爵爷就喜欢祝老板的暴脾气。”
他走后,练走到我身边。
练虽不知冯高被抓意味着什么。但见郑国舅如此,不免为我担忧。
“他若当真敢欺东家,我舍得一身剐,不会让他好过!”练道。
山里人,耿直而热烈。一身义气,不惜命。
我忙道:“练,不可如此。”
傍晚,秦明旭来了。
我思忖一会儿,还是告诉了他,冯高的事。
练端着一碗汤圆来:“东家,你两顿没吃了,多少吃点吧。”
我摆摆手,半分食欲也无。
秦明旭走出去,半个时辰,方回来。
他带回来街边的许多小吃食,酥饼,芝麻糕,荷叶丸子,梅烙。他戴着一个大头翁的面具,逗我开心。
良久,他摘的。冯厂公定也不愿你如此煎熬。我相信冯厂公是个极聪明的人,或有良谋脱身。”
我知他良苦用心,敷衍着,吃了几口。
厂卫断断续续来给我报了几次郑宅的情形。
几日间,无有异动。
只有城中大户去送贺礼,和郑泰六姨娘的娘家人去探望。
京中无有人来。
郑宅的人也十分谨慎,不再与梁府的人往来。
“对了,祝老板,郑宅好似没请到称心的奶娘,六姨娘又不下奶,郑泰听说穿山甲能催奶,让管家满街寻去。还真的寻到了。连续五日,都有一个穿草鞋的汉子,去郑宅送穿山甲……”
我有些失望。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等宅院琐碎。
我饮下一盏酒,嘱厂卫继续盯着。
夜阑风静欲归时,唯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回得祝府。
深夜,洗脸安歇。
醒来梦里,行卧起坐,皆是与冯高分离时的情形。他拼命挥动的手。他清矍的身姿。他那双永远天真、永远悲伤的眼。
他一声声地唤我:“姊姊,姊姊——”
翌日,晨起,去柜上。
开门,见一封信函从门缝中掉落。
伙计们揉着惺忪的睡眼与我打招呼:“东家,早。”
我拾起信函,问道:“昨夜,你们几时睡下的”
“回东家,约莫子时。”
“半夜可曾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
“没。除了风声,甚都没。”
我打开信函,上面的字,触目惊心。
这是郑贵妃年初写给其父郑老爷的信。
短短几行字,隐隐透出一个布了许久的局。官府的文书,内廷的嬷嬷……
我连忙环顾左右,将信握紧。
是谁,找到如此重要的证据
是谁,把它送来给我
倏尔,我注意到信函中还有一张窄窄的纸条。
纸条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句话:郑氏侵占私田,民怨已久。
原来,此人是郑家的仇人之一。郑家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想必仇家良多。
送信人不愿露面,多半是不想惹上是非。
我怀揣信函,坐在酒坊半日,心里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