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邦瑞这个人选,最初是谁呈上来的”
“一层层的府衙,一本本的公文,早就寻不清源头了。可以肯定的是,呈报上都道,梁邦瑞身体康健,无有疾病。”
这张网早就撒了多时了。
陛下阴鸷地笑笑。
转瞬,向冯高道:“朕一向待你如何”
冯高连忙跪禀:“陛下待臣,恩重如山。”
“还记得朕命你们观看豹子厮杀么,冯高,你是最后留下的那只御豹。”
陛下端起茶盏,用茶盖刮了刮茶沫,缓缓道:“不得已时,你得受过,该怎么说,明白吗”
冯高何其老练聪慧,当即领会了陛下的意思。
他拜了三拜,道:“回万岁,臣明白。”
冯高猜到了陛下怀疑太后,但,他又觉得,太后不可能拿亲生女儿的终身大事来做局。
不论如何,眼下,这个罪,能担的只有他。
翌日一早。
公主、驸马往慈宁宫敬茶。
公主眼圈儿红红的,显然哭了一夜。
敬完茶,公主伏在太后膝上,哭了起来:“母后,母后……”
太后抱着公主,老泪。
“我的儿,苦了你。”
大明公主,无有改嫁先例。只能,闭着眼,忍下去。
驸马瑟瑟缩缩地,跪在一旁。
太后道:“传哀家懿旨,举国寻医,为驸马治病。”
公主凄楚地摇头,道:“母后,不中用了,不中用了……梁邦瑞的病,他自己心里明白,时日恐无多。梁家只是商人,断无手眼通天的本事。儿臣想不透,为何司礼监,会定了他做驸马儿臣是父皇母后的女儿,皇兄的亲妹,为何皇兄会如此待儿臣”
忆及年幼时,父皇尚在,皇兄与她,是何等的兄妹情深。
这番话,说在太后心坎儿上,太后的眼泪禁不住流下来。
勉强支撑着,送走公主和驸马,太后吩咐太监道:“去,叫万岁爷过慈宁宫来。”
“回太后,乾清宫的人说,万岁爷昨儿批了一夜的折子。这会子,刚散朝。万岁爷怕是刚睡下。”
太后手中的茶盏“砰”地摔碎在地。
太监吓了一跳,忙退了出去,疾步赶往乾清宫传话。
陛下到慈宁宫时,地上的碎茶盏还未收拾。
他踏着褐色的茶汁,走进去,向太后请安。
尔后,转头厉声道:“慈宁宫的奴婢们是干什么的怎的茶盏碎了都不扫伤了太后,当如何”
宫人们跪了一地:“回万岁爷,太后吩咐奴婢们,不可扫。”
陛下没有再做什么。
太后挥了挥手,殿内的人皆退了出去。
太后道:“陛下如今,还怕哀家伤着么”
陛下闻言,俯身赔笑道:“母后这话,儿子如何敢当母后是圣母,儿子以天下养。普天下,任谁也不敢让母后伤心。”
“是吗驸马的病,你知道了吧”太后说着,喘气急促起来:“新婚挂红亏那帮子奴才说得出口。是吉兆,还是凶兆,神明知道。你父皇临走时,将苍生交予你手。你连自家皇妹都要谋算,天下何治”
陛下连忙跪在地上。
他抬头看了看太后,幽幽道:“母后,有些话,儿子本不想挑明。但母后话既说到了此处,儿子想问问母后,驸马的病,母后事先,当真不知么”
太后怔住了。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匪夷所思。
陛下道:“母后是不是还想如七年前那样,让朕下罪己诏可惜,世间已无张太岳,朕已非七年前的少年天子。”
他笑了笑,以为自己言中了太后的心事。
“万历四年,母后曾让张太岳效仿汉朝的霍光,废了朕,立潞王。如今,母后知道立潞王行不通。是不是退而求其次,想让朕下罪己诏,然后,顺了母后的意,立宫人子朱常洛为太子”
外头忽有雷声传来。
一场春雨从天而降。
细细的雨丝织成了一张硕大无比的网,从云层里一直垂到地面。
太后的手颤抖着,指向陛下:“你,你,你……”
陛下低头,道:“朕,是母后的儿子。孝,乃天下之始。母后放心,朕不会戳破这层窗户纸。不论母后如何待朕,朕孝敬母后如初。朕认下这个错。”
他从地上起来,道:“朕会下旨,革去冯高督公之职,将他收监,严刑拷打。冯高会招供,说他收受了梁家的贿赂,财迷心窍,才错选驸马。这个结果,母后满意么”
太后颤巍巍道:“你真的以为,这件事是哀家做的”
陛下不语。
太后流着泪,却笑了:“你真是哀家的好儿子。”
陛下俯身:“母后安养,儿子告退。”
“等等!”太后唤住他。
“哀家要去诏狱,亲审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