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向练道:“身边习惯了有你。这几日,你不在,我总是像缺了左右手。”
她不吭声,走近两步,偎着我。
她忽然看到了我头上的发簪,紧紧地盯着。
我问道:“怎么了”
她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做这簪子的明玕竹,我们村里便有许多。”
陶潜有诗云: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瑶流。
这竹子竟有如此雅致的名字。
我笑道:“说不定,卖竹簪的匠人,便是你们村的先生呢。冯厂公给了他十两银子,你们先生两年的柴米钱就不愁了。可好好儿给孩子们教书。”
练低头,沉默一会子,道:“东家,西街口有笔账,说了初六交银,我得去收了。”
我点头。
她放下香囊,走到门口,回头,看向我,道:“东家,我心里有事不明白。但我想,我以后会明白的。”
我会错了意,道:“西峰那孩子,是顽劣些。你教训他,我没有意见。他该好好受管教的。”
练没有再说什么,径直去了。
黄昏的时候,我在酒坊盘点,郑国舅来了。
他好几日没来,一见我,便神神秘秘道:“祝老板,有件事说与你。”
我没有抬头。
他趴在柜台上,道:“关于秦明旭的,你不想听吗你不是跟那小子很是熟络么”
我停下手中的活计,道:“何事”
“你听说过春香院的梨落没有”
梨落,扬州第一名妓。听闻她有个奇妙处,柔如水,嫩如,男子近身,如卧云端,忘乎所以。
一夜,千金。
郑泰见我没有开口,伸出一根手指来,愤愤道:“那秦明旭,平日里惯会在祝老板面前献殷勤,装得人模狗样的。祝老板打量他是个正经人呢呸!背地里还不是个衣冠禽兽!他晌午进得春香院,到这会子还没出来。跟梨落在房里,门儿紧关着,都不知颠鸾倒凤多少回了!”
“别胡说。”我道。
秦明旭虽孟浪,但风流不下流,当不至此。
他不会一边与我走得近,一边狎妓。
郑泰信誓旦旦,道:“祝老板不信我郑泰指天发誓,没有撒谎。”
“你又如何知道”
“春香院本就是我郑家的产业啊。我听下人们说起这回事,本想替他瞒着,不叫祝老板伤心。可一想,祝老板是何等刚烈的人儿,若是受了欺骗,可就不好了。祝老板觉着,我郑泰家有八房妻妾,不是个正经人,秦明旭比我正派。这可就错了。我郑泰好色,都摆在明面上,不似有些人,明着一码事,暗着一码事……”
他道:“我带祝老板瞧瞧去,叫祝老板落个明白!”
我沉吟了一会子,随着郑泰去了。
这件事古里古怪,我担心秦明旭被郑泰所害。
一路到了春香院。
郑泰带着我,上了二楼,指着最东侧的一间房。
那门首上挂着“梨落”的沉香牌。
房门果是关着。
郑泰一副笃定的神情,开了门,进去——
一个美艳的少女,身着若有似无的薄纱,体态婀娜,躺在床榻上。那等媚态,便是连我这女子看了也面红耳赤。
房中除了她,无有旁人。
窗户是开着的。
郑泰见状,怒斥道:“怎么回事!”
那少女迷迷糊糊从床榻上起身,看了看床边,忙道:“国舅爷,奴婢不知是怎么回事啊!那秦公子,明明是进了房,还与奴婢饮了酒……”
郑泰一脚踢过去:“废物!”
我转身,离去。
郑泰犹在身后喊着:“祝老板,祝老板,祝老板……”
回到酒坊来。
伙计们禀道:“东家,秦少爷来了,在后院等您。”
我走到后院那间小屋,他坐在里头,脚受了伤。
我轻声道:“跳窗了”
“嗯。被墙下的荆棘刮了下,不要紧。”
他眼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欢悦:“桑榆,你真的去捉奸了,我很开心。你……是在意我的。”
我取了布条,给他包扎。
他道:“天盛楼给郑家供绸缎,郑泰今日寻了个由头,叫我过去。我一进门,他便从外头锁上了,我……”
“你不必解释,我信你。”
“我身上落了什么污名,不要紧,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只是怕你失望。”
他伸出手,将我额前的发捋开。
“桑榆,我们成亲吧”
我缄默。
小屋内沉寂了。
“成亲”二字,对我是那样突然。我自以为有重新开始的勇气,但对这两字,本能地,万般抗拒。
秦明旭打破了尴尬,张罗着唤练拿酒来。
这一页轻轻掀过。
在江南的岁月从百盛开的馥郁中流过时,四月,京城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