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高眼中的寒气未消。
“我听不得有人那样跟姊姊说话。不管他是谁。”
我倒了杯云思给他。
“昨儿晚上,你歇在青岳馆么”
“是。”
他饮尽云思,往后院走。
我知他要去见秦明旭,便跟在他身后。
谁知他走到柿子树下,忽地转身,折回来。
“姊姊,我今日要去梁府相人,就不见他了。”
他高声道:“秦公子,你好生养伤。”
说完,便去了。
我推开门,秦明旭躺在榻上,今日的面色,恢复了些许。
“冯厂公来了”秦明旭问道。
“是。他这次来扬州,有公务在身。”我道。
“他……可有跟你提及,是何公务”秦明旭的手指在榻边轻轻摩挲着。
“奉旨,为公主择驸马。”
秦明旭的手指停住,轻声向我道:“桑榆,冯厂公看重你,是你的一份善缘。他来扬州,你当多多与他相聚。”
我笑:“那是自然。”
我搀他起身,命练端来羹汤,喂与他喝。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桑榆,我自己来。”
“你的手不方便,还是我喂你吧。”我坚持道。
他没有再拒,看着我,眼中漾着幸福。
一晃,到了三月初。
江南三月雨微茫,罗伞轻撑细细香。
绿,渗透了河堤。柳丝百尺长。各色的,都开了。
酒坊后院的柿子树,发了新叶,甚是繁茂。
秦明旭的伤势慢慢地好了,如常料理天盛楼的事务。如大夫所说,右臂落了伤残,连抬起来都是无望的事。他数次安慰我道:“我试着用左手就是。不妨碍什么的。”
他穿梭在天盛楼与祝家酒坊之间,待我除了往日的温情,更添几分情侬的关切。
练月初回了山里,春来,要忙于农事,她还有一块田,舍不得荒废了。向我告了几天假。
她在的时候,祝西峰怕她。
她不在的时候,祝西峰几乎每天问我一遍:“姊姊,练怎么还没回来”
我道:“她又没有卖给咱们家,自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姊姊——”祝西峰紧张地看着我:“练不会出事了吧”
“乌鸦嘴!”我骂道。
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那个死丫头,凶巴巴的,在别处惹了事,才没人让着她呢!哼!”
我瞧着他愤愤的模样,只觉好笑。
冯高几乎每隔一日,便来见我。有时,我们一同去青岳馆,陪着蔡青遥一同用膳。坐在青岳馆的檐下,听蔡青遥抚琴。
蔡青遥看着冯高,满眼的慈爱。
那日,细雨蒙蒙,蔡青遥做了件蓑衣,亲手穿在冯高身上。她看着冯高,细细碎碎念叨着:“太岳年轻的时候,喜欢下雨天,穿着蓑衣去河边垂钓……”
她沉醉在往事中。冯高不经意瞥见她鬓角的一处白发。
一笑一倾城的蔡青遥,在张太岳死后这半年里,迅疾地衰老了。
冯高看着她,张开口,艰难地唤出了“母亲”二字。
蔡青遥怔住了,好一会子,眼泪落下来。
这是冯高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唤她母亲。
她紧紧抱住冯高,激动不已。
择驸马的事,已有了眉目。
筛选到最后,余两家,梁家公子梁邦瑞,沈家公子沈壁从。
冯高更倾向于沈家,欲回京复命。
临走的那晚。
我准备了一篮子炸饼,打算去青岳馆送给他。
可柜上的生意实是忙碌,到了子半,方得闲暇。
我推开青岳馆的门。
到院落中,却见一个黑影闪过,再度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我揉揉眼睛,只见风吹着竹林,竹影斑驳。
冯高似没想到我会半夜来,有几分意外,很快便平复了。
我将饼递给他:“你带去京城吃。”
他道:“原想着明日一早,去柜上辞姊姊,姊姊竟这个时候来了。”
“豆芽,你何日能从京中脱身”
“约莫半年。”
我笑道:“我等你来。”
他迟疑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簪子,递给我。
那簪子是用竹子做的。雕成同心状。很是精致。簪子的背面,用方方正正的小楷刻着一行字:嬿婉良时,欢愉今昔。
我接过,道:“哪儿来的”
他道:“白日里,在集市上买的。我见这簪子上的祝福词甚是别致,便买来送姊姊。”
正说着。
墙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声音道:“厂公大人,上头有旨意。”
来人是宫里的太监,对冯高很是恭敬。
冯高道:“是何旨意”
两人到了竹林中,秘密说了会子话。
那人去了。
冯高方走向我。
我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冯高摆摆手,道:“没什么。看来,驸马人选得换作梁邦瑞了。”
此时,我没有在意这件事。冯高也没有。既内廷有旨,遵着办就是了。
我握着手中的竹簪,爱不释手。
“豆芽,这簪子姊姊很喜欢。明儿再去集市上买一支吧。”
“这……”他为难道:“不知还能不能碰到那个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