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祝府后园,抬头看着正月漫天的烟火,没来由地浸上满心的孤独。程淮时走后,孤独像兽,时不时伺机咬我一口。
枕间衾上,一片荒凉。
淮时,我可有成为你所希望的那样
我赚了许多的钱,我有了新的生活,我忙忙碌碌的,我支撑起了一个家,我站在柜上笑迎八面。我忘却了你的温度,拂去了你的姓氏。很快,我的生活里或许彻底没有你存在过的踪迹了。
很快。
是吗
秦老爷的死讯,是在二月初的晚间传来的。
江南春寒料峭。
寒梅攀窗。
柜上的伙计从外头送货回来,道:“城中出大事了!天盛楼的秦老板死了!”
我拨算盘的手停滞了,抬头道:“别胡说。”
伙计道:“真的。这事儿街头巷尾都传遍了。秦老板死得甚是不体面,算来,倒是一笔风月账——”
伙计笑得很暧昧,柜上其余人都凑过来:“快说说,怎么死的”
“他死在了百楼,据说,正在与头牌魁竹红姑娘行房呢。年纪大了,经不起许多的势了。人咽了气,把竹红姑娘吓得半死。秦府中一堆的妾室姨娘闹翻了天,要去百楼算账!好在秦府的当家秦公子镇住了场面,将秦老板的尸首接回,发了丧。”
我将账本交予练,吩咐车夫备了马,往青岳馆去。
蔡青遥回扬州后,既与秦坷和离,自是不会回秦家。我欲留她住在祝府,她亦是不肯。秦明旭便在祝府不远处,买下一所小院,给蔡青遥独居。她将小院取名“青岳馆”。蔡青遥的青,张太岳的岳。她在小院养喂鸟,下棋抚琴,倒是安然。
离我颇近,我也便于时时照看。
我进了青岳馆,远远地,听见《静观吟》的曲声。
走进去,见蔡青遥抚着琴,秦明旭站在一旁。
倏尔,弦断。
蔡青遥仰头,道:“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秦明旭俯身道:“父亲不在了,儿来接母亲回府。儿打算将那些姨娘们都遣散了,叫母亲眼不见为净。”
蔡青遥摆手道:“罢,罢,那些人好歹跟你爹一场,你休要薄待了,纵是遣散,银子要给够,愿意守节的,便让她们守着,要改嫁的,由着她们改嫁。我已非秦家的人,还回去做什么”
秦明旭俯下身来,将面孔贴在蔡青遥膝上,忽而哭泣。
我从未见他哭得这样伤心。
秦老爷到底是他的亲爹。
他为了秦老爷能活着,做出了全部的努力。到头来,秦老爷却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死得满城风雨,死得流言纷纷。丢尽了脸面,失尽了体统。
对于秦明旭而言,这是一场荒谬而悲哀的笑话。
“母亲……”他轻声唤着。
蔡青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孔:“旭儿,为人子,你已尽力了。”
秦明旭抬起头来,犹豫了好一会儿,道:“会不会是……他安排的”
蔡青遥明白了这个“他”是谁,她拼命地摇头:“不会。不可能。他既放了人,便是不计较了。东厂杀人何其容易,何必这样迂回”
秦明旭低下头,道:“是,东厂杀人何其容易。但,杀人,诛心,他才最解恨,不是吗”
听到这里,我忙道:“秦少爷你将他想错了!厂公大人一诺千金!”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反应,便是相信冯高。
我不愿秦明旭怀疑他。
秦明旭看了看我,看了看蔡青遥,半晌,道:“母亲和桑榆是对的。是我想岔了。丧礼未完,我且去了。”
秦明旭走后,蔡青遥在院中失了好一会子的神。
我将她扶至里间的榻上坐着。
“厂公大人上月命人捎回来的血燕,我去给您炖一盏来。”
她点头,道:“桑榆,我想他了……”
冯高虽未来扬州,但常常捎东西回来。
不知他现时如何了。
被何事所羁绊。
是否身安。
我与蔡青遥一样,甚是想念他。
子夜,蔡青遥睡下了,我方从青岳馆中出来。
练默默守在门外等我。
“东家,程府的人那会子递信到柜上了。”
“哦何事”
“二月初八,程府的三小姐招婿大婚,程老夫人请您主婚。”
“嗯,知道了。”
我点头。
清时与吕圭的婚礼,我当去的。
我不知,此时,有人在暗中酝酿了一个阴谋,张开了大网,正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