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炙热的话,我从未听人说过,本能地低下头,手足无措。
风掠进窗台。
床榻上很快又平静下来。
那些梦呓,枕在繁星下,沉沉入夜。
秦明旭在抱厦连歇了好几日方醒转。天盛楼柜上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寻他,生意上的事,想让少东家拿主意。
期间,冯高来过两回。
他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他郑重地告诉母亲,已经命人将秦老爷放了,秦老爷签了和离书,从此,蔡氏与秦家无干了。只是秦家那一堆的小妾见府中没了主母,各自起了心思,争相想被扶正,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事,蔡青遥原本就是不在意的。如今,更是不理会。
她珍惜与冯高相处的每一点,每一滴。
十月初的一日,钱庄上来了人。秦明旭躲躲闪闪地,避着我,与其说了好一阵的话,那人方走。
我站在檐下,堵住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忙道:“没有。”
我思忖道:“前阵子,你将运河沿岸柜上的现款全部提出,筹得万两黄金。是不是生意周转,无有货款,找钱庄抬钱了”
他豁达地笑笑:“桑榆,你真是七窍玲珑心,什么都瞒不过你。这是小事,做买卖嘛,抬钱也是难免的。到了售冬衣的时节,难关很快便过了。无事,无事。”
当初救程淮时,上下打点,他是不遗余力的。
我道:“这笔款子,我该还你。还有,你为祝家使的钱,我也该还你。”
他瞧着我,道:“你是不是想回祝家,帮祝老爷振兴祝家酿”
他猜透了我的心思。
我道:“是。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是祝家酿的鼎盛时期。我是闻着酒味儿长大的。我爹前阵子给我的信中,央告我回家支撑门户。我想了很久,我到底是祝家长女,理应如此。”
他似乎很欢欣:“桑榆,这是好事。你不知道,你离开扬州以后,扬州的市井上还四处流传着你巧计治白舟的故事呢。孙行者大闹黑风山,观世音收伏熊罴怪,都能唱一折话本了。”
我不禁展眉。
他捕捉到我细微的情绪,道:“桑榆,你终于笑了。好久没看到你笑了。”
冬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出行。
到渡口的时候,下了纷纷扬扬的雪。
去岁,我送程淮时那日,也是下着这样的雪。
我将乘船往江南而去。
离了这巍峨的京城。
秦明旭的伤势好多了,他扶着蔡青遥,小音等人拿着行李,一行人陆陆续续地上了船。
冯高果然没有来送别。
蔡青遥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直到我跟她说,冯高过阵子便会与她相聚,她才略略安心。
东厂,是万岁的东厂。冯高,是万岁的冯高。她知道,他位高权重,许多的不得已。
雪落无声,我站在渡口,看天地一片苍茫。
不远处,酒楼之上,有个熟悉的身影,一直在往渡口看。
我知道,他还是来了。
他看着我与蔡青遥,那份牵肠挂肚,随雪而落。
豆芽,他不是没有学会离别,而是不忍离别。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如许。
因运河结冰之故,船行半月,方到扬州。
冬月廿三的晌午,船舶渡口。
扬州是个晴天,冬山如睡。
远远地,见岸上站了许多熟悉的身影。
三小姐,吕圭站在一起。
吴弼,荷华站在一起。荷华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离临盆之期不远。
小音搀着我上了岸,三小姐迎上来,唤了声:“二嫂。”
旋即,又觉得失言,艰难地改口道:“桑榆姐姐——”
我道:“还是扬州的水土养人,清时比在京时,丰腴了好些。是扬州的饭食可口呢,还是吕先生照顾得好”
她低下头。
一方渡口,时过境迁,几度悲欢。
程淮时的“死”,是一个深渊,人人怀着不同的原因,心照不宣地避开,不忍提及。
吕公子拱手道:“我得了秦公子的信儿,知道你们回扬州,说与清时。清时欢喜得了不得,这几天日日拉着我到渡口来等着。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我颔首。
吴弼像从前一样,恭恭敬敬向我行礼,只不再唤“二少奶奶。”
荷华是最后走向我的,眼泪却是爬满脸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半晌,道:“您瘦了好些。”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
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下船以后,总感觉,不远处的大柳树后,有一双古怪的眼,暗中看着我……
我迅即望去,却只有风摆杨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