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问:“陛下是怎么说的”
他道:“陛下只是笑笑,问我的意思。我自是不愿的。我寒窗苦读,难道就是为了赚几钱俸禄,混吃等死么陛下没再说什么,让我继续回户部任职。下朝以后,冯厂公找我了。他好像很生气,质问我,为何不同意。还说——”
“他说了什么”
程淮时将药碗放下:“他说让我多想想妻房。这话好没道理。难道个个都畏死,个个都不作为才好么我顾念夫人,顾念家中老小,但,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旁人的家小,就不是家小了我岂能因一己之私,做缩头匹夫。”
“二爷,冯厂公也是好意。”
“夫人——”
他语重心长道:“冯厂公这样的人,是没有念过圣贤书,不知大义的。夫人是至慧之人,望夫人知我。”
他脸上满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
他铁了心要拥护新政到底。
我捧起他方才放下的碗,将极苦的药一饮而尽:“二爷,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我只想与你过平淡安然的日子。我从没有指望过夫君是英雄,只觉三餐茶饭,知冷知热,足矣。”
他低下头,半晌不语。
“二爷,我只想你平安。”
他坐在榻边,拥住我。我闻着他的味道,靠在他肩头,昨晚一夜未眠的倦意上来,闭上眼,睡着了。
傍晚的云彩,五彩缤纷。
当晚霞消退之后,天地就变成银灰色。
脚步声将我从浅眠中唤醒。
鹤鸣进来禀报:“二爷,二少奶奶,荀家小姐在门口。她穿着一身尼姑的衣裳,说要跟二爷辞别。”
程淮时起了身,震惊道:“胡闹,胡闹。”
他起身去了。
不多时,回来,眉梢眼角皆是懊恼与自责。
鹤鸣道:“二少奶奶,荀家小姐说,她想单独与您说几句话。”
程淮时摆摆手:“夫人且病着,便不去了。凭是如何劝,都劝不住,罢罢罢。”
我披了外衣,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出得门来,见她站在门外。一身青色法衣,愈显消瘦。
她这般果决,说得出,做得到。
“程夫人。”她颔首。
“你想与我说什么,说吧。”
她双手合十:“我去了佛门清净地,二爷就托于程夫人了。”
“你如此说,可见六根未尽。”
“程夫人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才是愿意为二爷付出一切的人。我退出,不是输给了你,只是不想叫他为难而已。”
她转身便去了。
她的执拗是一根刺。
在这场姻缘里,我胜利了,与输赢无关。
胜利了,便是胜利了。
在府中歇了几日。
越来越嗜睡。
喜酸。
闻不得油腻。
月底的这一日晨起,程淮时走后,我去了东厂。
恰冯高正准备上马,他身旁站着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子,正为他牵马坠蹬,毕恭毕敬。
冯高轻轻一笑:“穆大人何必这样客气”
这样说着,上马的动作却是未停。
原来那男子就是新的锦衣卫指挥使穆林。
穆林道:“能服侍冯厂公,卑职甚感荣幸。卑职想问冯厂公,昨儿,卑职求见,陛下怎的不见呢陛下是对卑职哪里不悦吗恳请冯厂公指点一二。”
冯高摸了摸马鬃,轻描淡写道:“陛下的心思,是你我该揣测的吗”
穆林连忙道:“冯厂公说得是。卑职该死。”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你记着。去吧。忙你的差事去。”
“是,是,是。”穆林俯身行了个礼,便走了。
我唤了一声。
冯高看见我,从马上下来,走向我,欣喜道:“姊姊如何来了”
我张了张口,缓缓道:“把秦夫人放了吧。”
他背过身去,沉默一会儿,道:“我没有要她的命。我请了大夫给她治伤。这几日,已经好多了。只是,我还不能放了她。留着她,才能跟张太岳斡旋。”
我道:“秦明旭救过我,我欠他的。我得还他一个人情。”
他道:“姊姊,用别的还,可以么”
我拉过他的衣袖,道:“秦夫人不过一介妇人,朝堂上的事,她半点不知。你放了她,又何如”
他垂下眼睫。
“姊姊,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一阵急火攻心,百般的思绪在我心里绕着,胃里莫名一阵翻滚,脚下一个趔趄,他连忙扶住我。
他的桃面在我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我听见他急切唤着:“姊姊,你怎么了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我放了她……”
“豆芽,答应了,便好。”我强撑着说完,只觉力尽,腹中之物“哗”地吐了出来。
我以为是余毒未清。
却没有察觉,身体正悄悄起着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