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后,她是今儿新来的。为张大人所荐,十二监已考核过,留了御用。”
她笑道:“张先生识人,断是无错的。”
她指着右侧一个腹部隆起的妇人道:“好生给王娘娘画,让哀家瞧瞧你的本事。”
“遵命。”我俯身答道。
抬眼,只见,那王娘娘面容寡淡,眉宇间透着说不出的愁苦。
她本是太后仕女,一朝为万岁所幸,得怀龙裔。万岁不认,奈何李太后强势,逼着万岁给了她位分。她夹在天家母子中间,左右难为。
我思虑良久,决定扬长避短。
她面容不出彩,便以“情致”动人。
我浓墨重彩地画了一片桃,桃前画了一个低头沉思女子的侧脸。佐以幼麒麟在畔。麒麟寓意子嗣。思念、母爱尽显。
画毕,在右下角写了一首七言诗:二月春风瘦如柴,杏谢了桃开。幼儿在腹相思乱,万顷桃盼君来。
太监将画作捧于李太后前,李太后看过,疑惑道:“怎生没画王娘娘的面孔”
我忙回禀道:“若有似无,挂人怀。”
她犹豫一下,吩咐太监道:“给万岁爷送过去,且看他如何说。”
“是。”太监领命走了。
片刻的工夫,他欢天喜地回来了:“太后,万岁爷说,今儿晚上去看王娘娘。”
“哦”李太后笑容满面,向王娘娘道:“哀家跟你怎么说来着万岁爷是明事理的。”
王娘娘连忙唯唯诺诺称是。
李太后歪在软椅上,瞧着我:“赏这位画师锦缎十匹,南珠一斛。”
我跪下谢赏。
她倏尔悠悠道:“哀家怎么瞧着瞧着,这画师眉毛、眼睛有些像一个人呐……”
她向太监道:“你说,是不是”
太监答:“是,是,有些像半洲先生。”
李太后叹道:“一说起半洲先生,哀家便想到了狼兵。燕王本意筑金台,只谓能收济世才。何事荆轲终远去,空怜乐毅不归来。半洲先生能文能武的一个人,可惜了。”
太监笑道:“朝廷贤能辈出,如今有张先生在,太后何虑”
李太后摆了摆手:“去吧,都去吧。哀家要歇着了。人老了,精神总是不济。”
我出得慈宁宫来,听得有人唤我:“二婶子——”
我回头,见是孙小姐舒遥。
她昔日在府的时候,被大少奶奶养在深闺,甚少出来。除了在节庆吃团圆饭的时候,我见过她,其余,并不曾见。她总是不爱说话。我与她不甚熟悉。
此刻,她羞怯地看着我:“二婶子,没想到你竟进宫来了。替我告诉娘亲,我想她的紧。好多事,没她在身边,我属实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按礼数向她行礼,道:“阖家望才人娘娘平安为上。”
她咬了咬唇,沉默不言。
我走了老远,见她还是单薄地站在风里,甚是可怜。
满心思绪地回到府中。
今日,廖画师的话、太后的话,不断地在我脑海中交织着。我在书架上拼命地翻找着。得一卷发黄的史料,并一本《半洲稿》。
明嘉靖三十三年五月,倭寇大举入侵,东南涂炭,形势危急。半州先生以寇强民弱,非藉狼兵不可,疏请于朝。
嘉靖三十四年五月,半洲率狼兵大败敌寇。
出师前,与家人道:“外贼入侵,国之大辱。我备黑旗一面,伤则擦血,死则裹身。何惧!”
读至此,泪如雨下。
备黑旗一面,伤则擦血,死则裹身。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廖画师问了我的出生之年后,直说“不对,不对”。
因为半洲先生,立下战功后,被同僚所告,在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九日,被当街斩首于西市啊。
隆庆初年,方被平反。
“功不赏,而以冤戮,稔倭毒而助之攻,东南涂炭数十年。谗贼之罪,可胜诛哉!”
母亲说我生于嘉靖三十九年芒种。
显然是对不上的。
那时,半洲先生早已死了。
我怎么可能与他有渊源
可这些张大人理应是知道的啊,为何他还要对程淮时说那些话呢莫非,他了解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我满心疑惑。
眼前仿佛出现一个举着黑旗的汉子,与倭人大战,杀得浑身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