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你知道否,咱们家的孙小姐舒遥,升了才人了。”
他手中一滞,复又画了起来。
“我知道。我本是不赞同舒遥进宫的,可木已成舟,我也无法。今儿,陛下跟我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什么话”
“他说,他看重舒遥,一则是对我的看重;二则是对锦衣卫的抬举。”
“舒遥不是刘守安排到御前的么刘守已经死了呀。难道,陛下说的是穆林”
“刘守死后,冯高成了内官中说一不二的人物。虽然穆林是冯高的属下,但陛下肯定是不愿意见到一枝独秀的,抬举穆林,乃君王的制衡之术吧。我总不想理会这些事。我只安心办我的差。名利场上的风云,我不去搅和,也不去接近。我与张大人相同,向明,不向暗。”
他不愿再多提。
小音打来水,我递上帕子,他擦过脸,道:“夫人,我想起一件事,觉得纳罕。”
我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他道:“昨儿,张大人说荐你去做宫廷画师时,说了句,累世忠良,孤胆英雄,汉人之豪杰矣。然后嘱我一定要好好儿待你。我当时没多想,后来咂摸,觉得不对劲。岳父大人虽然做过一任七品官,但说到累世忠良,孤胆英雄,还是对不上的……”
我笑:“张大人定不是说我家。或是恰好想起了某位故人。话赶话,连在了一起。也未可知。”
他点头:“嗯,如此说得通。”
小音退下。他吹熄了灯,拥我上了床。
他像是无意间揭开了蜜罐的蝉,沉浸下去,双翼皆甘。
外头,风月正浓。
榻上,夫妻恩好。
翌日是旬日,亦是我进宫做画师的第一日。
程淮时特特命鹤鸣去衙门里告了会子假,送我到宫门口,方赶回去办公务。
宫墙巍峨,茂苑如画,阊门瓦流。
御用监的主事迎上来,向我笑道:“画师,请随我到仁智殿。”
举凡入宫的画师,十二监的人要先行考核,方能留待御用。
我随他身后,往里走。只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天家气派森森。
到了仁智殿,见那上座之人,有冯高。他坐在正当中的位置。
我依题画了幅山水。
冯高拍了板,其余人等连忙附和,各种溢美之词频频。
有宫人送上来官服、印章,又有小太监记名、上册。秩序井然。
从此,我便是在册的宫廷画师了。
事毕,冯高带我进了一处内室。看得出,他现时权柄熏天。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皆恭敬而畏惧。
“姊姊,张太岳好端端的,怎么会荐你来做画师”
“约莫是因为,上回,我在张府给他画的肖像,他颇为满意。”
“姊姊你既愿意做这差事,我自是鼎力相助,姊姊高兴就好。只是,那张太岳与东厂对立多年,近来却奇怪得很,不得不防。”他的手指来回摩梭着。
“如何奇怪”我问道。
他道:“我前儿深夜逮捕了负责漕运的一位官员,若是平时,他定是百般地上谏,跟我过不去。可是这次,他却没有。他亲自到东厂找我,与我说了许多软和的话。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他还问我,家中有何人,喜欢什么物件。我随口说我喜欢手串,他昨夜居然送了一对黄梨木鬼眼手串来,价值不菲。我怀疑他有阴谋。但一时又查不出是何阴谋。”
“许是,张大人想缓和与东厂的关系吧。”我思忖道。
他握起拳头,蹙眉道:“姊姊,他看我的眼神很怪异。总之,我得早做准备。不得已时,当与他斗斗法。”
我忙道:“你先别贸然下决断。以观后续。”
他想了想,点头。
待我从内室出来,见仁智殿来了位白须老人。他见了我,便紧紧地盯着我看。
冯高介绍道:“这位是今日应召来为慈圣太后作画的廖画师。廖画师在宫中三十多年了。”
我颔首:“见过前辈。”
那廖画师的眼神却始终未移开,良久,他叹道:“这位夫人令老朽想起一人来。像极!像极!”
画师对人脸的记忆是最佳的。
他既说像极,便一定有根由。
我心中一动,问道:“前辈说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