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不作声。
睁着眼,看着红纱帐在晚风的吹拂下,飘来摆去。
对不起什么呢
他也不过是真情的流露罢了。
或许,连他自己也是不自知的。
只是我,在他那撕心裂肺的悲痛中,恍然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他原来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他原来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他原来不只是我面前那个进退有度、温和知礼的翩翩佳公子。
“夫人,往后,莫要再说气话,好么”
他的话语里,带着恳求。
我几次想开口,又咽了下去。
闹得天翻地覆,非我所愿。
特别是在这种时刻,荀意棠为了他身中剧毒,生死未卜,我与他置气,岂非人人皆说我善妒、不知好歹
他见我一直不作声,以为我睡去了。
他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坐起来,窸窸窣窣地起身,往门外去了。
他不愿亏欠我,也不愿亏欠荀意棠。
殊不知,两全其美的另一面,是两败俱伤。
我看着他远去,没有唤他。
他定是去张府了。
他终究是放心不下的。
夜啊,五味杂陈。
不知张大人漏夜面圣,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不知胡人御医阿尔泰被送到大理寺审讯,会招供出什么来。
不知这盘棋的下一步是什么。
长夜无眠起阶前。
星河寥落。
翌日,一大早,出门买菜的小厮回来,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知道吗,东厂的头头遭殃了!万岁爷连夜下旨,包围了东厂!市井上都传遍了!”
一个婆子道:“你怕是听错了吧万岁爷最是器重东厂的。”
小厮道:“怎么可能听错!我去凑热闹,亲眼看见大理寺的人将那厂公绑起来了!啧啧啧,那厂公生得一副好模样,可惜了,可惜了。”
我一把拉住那小厮的袖口:“哪个厂公”
小厮道:“二少奶奶,大明这天下能有几个厂公便是朝堂上权势熏天的冯厂公啊。平日里,没有人不怕他呢,当真是天恩难测。听说是因为他和首辅张大人有私怨,指使一个胡人御医,去给张大人投毒。那胡人御医已经招了……”
他接下来的话,我都听不见了。
眼前,是冯高那双溢满悲伤的眼。
不过是一夜。
世事天翻地覆。
我知,指使胡人御医的,绝不会是冯高。
他最是心思缜密的一个人,不会瞒着万岁爷,擅自对首辅下手。
凤目薄唇的冯高。
一声声唤我“姊姊”的冯高。
“姊姊,我只愿在这场风波中,能好好儿活着。并非畏死。我怕再与姊姊分离。”
“无论来日发生什么,姊姊不要猜疑我,好么”
“你叫我一声豆芽。”
我下意识地往外走,却与归来的程淮时撞个满怀。
我抬头,问他:“胡人御医招了,是么”
“夫人不必管这些庙堂中事。”
“你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我凝重道。
程淮时将我拉回房中,道:“昨夜张大人进宫面圣,向万岁爷禀了胡人御医投毒之事。万岁爷将张大人好一顿安抚,答应张大人,一定会彻查此事。大理寺动了大刑,阿尔泰招供了,是东厂冯厂公指使的。我早知东厂行事阴诡。却不料他歹毒至此,大胆至此。”
“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是被人推出来背锅的。”我笃定道。
程淮时道:“东厂获罪,是大快人心的事。夫人何以要相信一个无恶不作的人”
“万岁爷是怎么处置的”
“张大人说,赏罚分明,才能朝纲有序。万岁爷将冯厂公交给了张大人,说是随张大人处置。张大人为了以儆效尤,震慑天下人,决定将冯高杖毙。”
杖毙。
杖毙。
我明明不记得冯高口中的那些前尘往事。为何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那么难过。仿佛这是心底的一种本能。
我忽然踮起脚,取过书架上方的一个黑匣子。
里头有张大人送我的金笔。
那个叫豆芽的小男孩。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