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起来他说的话,但看着他眼中满满的希冀,还是缓缓喊出了一句:“豆芽——”
他笑得很开心,满足地答着:“嗯!”
有脚步声传来,他一闪身,飞了出去,上了院墙。
他频频回头,看了我好几眼。
我在他无尽的眷恋中,嗅到了不祥。
进来的人,是鹤鸣。
他向来是贴身跟着程淮时的。
他俯身向我道:“二少奶奶,二爷从户部衙门出来后,去了张府。他说,有一笔税收,出了点岔子,去向张大人禀报。禀完事,二爷就回来。他听户部的同僚说,京南新开了一家山东酒楼。他今晚带您去吃您的家乡菜。二爷让我先回来告诉您。”
“知道了。”我答。
鹤鸣行了个礼,出去了。
程淮时忙碌中,还能惦记着这些小事,说明他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夫人、有这个家的。
我换上一身靛色的锦衫,薄施粉黛,等着他回来。
然而,等到戌正三刻,天黑透了,还不见他回来。
也不见鹤鸣。
程淮时不是说话不作数的人。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样一想,我坐立不安起来。
外头,大少奶奶的宴席还未散,戏台上唱着《梧桐雨》。
“主帅不欲灭奚契丹耶奈何杀壮士!放他回来。某也惜你骁勇,但国有定法,某不敢卖法市恩,送你上京,取圣断……”
闹哄哄一天未休。
我沉思良久,起身走出门去,命管家套了马:“去张府。”
今夜,张府气氛迥异。
我向门房报了名讳,门房让我等等,他进去通禀。
恰上次带我去给张大人作画的那个黑衣老妇在。她识得我,便带我进了府。
仍然是那般的雕梁画栋,仍然是那般的碧瓦朱甍,现时却戒备森严,府兵攘攘。
我步入那遍种牡丹的后院,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意棠!”
是程淮时。
他抱着面色苍白的荀姑娘,痛不可当。
一旁,一群府兵将一个异族模样的人捆起。
张大人一步步走近那异族人,眼中满是阴鸷:“说,是谁指使你的”
那异族人怨憎地瞪着张大人,不言语。
张大人一面道:“送他去大理寺!传我的话,往死里打,我不信他不招。”
一面,他吩咐仆人为他整衣,他要进宫面圣。
一群大夫走过来,为荀姑娘诊断。
荀姑娘艰难地睁开眼,伸出手来:“二爷,你好好儿的就成,意棠不忍……不忍见世无清风……”
程淮时握住她伸出的手,泪流满面:“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意棠到了天上,也会为二爷祈福。愿二爷子孙满堂,妻贤子孝,常得安乐……”
我茫然地走过去唤了一声:“淮时,出了什么事”
他没听到我的话,沉入悲痛之中。
一个大夫说:“蛇毒已入肺腑,恐无力回天啊。”
程淮时红着眼,道:“治好她,一定要治好她!”
我小声询问一旁的府兵,总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日,程淮时向张大人禀完事后,欲出府。却在园中的大树后,无意撞见那胡人御医在药汤里动手脚。程淮时连忙上前。他身手了得,制住那胡人御医。人赃并获。他要将此人送到张大人面前,一查究竟。
胡人御医见避不过,袖中突然飞出一条青色的小蛇。那蛇头部尖尖,身有剧毒。他欲让蛇咬死程淮时,好趁机溜之大吉。
迎面走来的荀姑娘,猛地冲上前,推开程淮时。小蛇咬了她一口。
于是,就有了我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胡人御医已被缚住,插翅难逃。但荀姑娘为程淮时所受的伤,却已是无法回转。
张府灯火通明。
荀姑娘被移到后院西侧的房中,一群大夫围着。
她昏迷过去。
银针插上她的手腕。
她在睡梦中喊的,却是一句戏词。
正是我不久前在酒馆听到的《玉蜻蜓》。
“笑你我二八佳人巧同岁,笑你我知音人不识知音人……”
程淮时失魂落魄地走出门来。
我上前,想说句什么。
“淮时,我等了你很久,我们回去吧。”
“淮时,荀姑娘不会有事的。”
腹中的话千回百转,说出口的,却是一句:“二爷,我们和离吧。你好好儿照顾荀姑娘。”
脸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伸手一摸,原来我哭了。
眼泪如此汹涌。
擦不完。
拭不尽。
他疲倦地抬头,看我一眼:“我很累,别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