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慌,道:“陛下……陛下真的会下狠心张大人是国之重器,怎么可能”
冯高郑重道:“姊姊,天下若有动静,最先闻到气味的是东厂。”
“那……潞王呢”
“潞王乃太后亲生,陛下侍母至孝,不会杀潞王。但不代表,陛下不会杀攀附潞王的人。昨晚,陛下得到消息,潞王在苏府宴饮。陛下吩咐我敲打一下里头的人。我选了程淮时。此举,一是为了震慑潞王,当他的面把人带走;二是为了震慑其他人,让他们看看,跟潞王过从甚密是个什么下场。程淮时入仕不久,此时若向陛下表忠心,是摘清自己的绝好时机。我带他走,不是针对他,是对姊姊的私心啊。”
“什么时候可以放了他”
“最近不能。东厂不能被旁人看透。”
他指着堂外:“姊姊可知东厂为何挂岳飞像便是陛下提醒东厂缇骑办案毋枉毋纵。程淮时什么时候能走,取决于他自己。”
“我明白了。你是想让程淮时甘愿做陛下放在张大人身边的棋子。”
他沉默。
沉默便是默认。
身上的银纱服,在东厂一片黑幔中,显得那般阴诡。
良久,我摇摇头:“你说了这许多,不过是为了扳倒张大人,排除异己。你觉得程淮时刚入仕途,是个新人,好拿捏,才选了他。”
冯高看着我,他眸子黯淡:“姊姊,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才是你最该相信的人。我纵是害了天下人,都不会害你。”
“我不过是在渡口护了你一回。冯厂公言过其实了。你既执意不肯放了程淮时,那么……是我今日多言了。”
我转身,走出去。
冯高没有拦我。
他只是在我身后道:“姊姊,你知道葎草么我与你,皆是长于荒地的葎草……我们是同样的人。从前是,现在亦是。姊姊,我好希望你能想起来。”
这些话,是那样莫名。
就像一片大雾,伴随着脑袋一阵阵的疼,让我越听越糊涂。
“姊姊以后不要淋雨了。再不是在东昌府净觉寺破庙中的时候了。”
他的话无比的伤感,凄凉。
他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呢
他便是这般言巧语,博得万岁爷信任的吗
也许,让人觉得亲近,不过是他谋生的一种伎俩。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满脑子的阴谋诡计,不是好相与的。
走出东厂的时候,云朵淡淡的,不阴,也不晴。
车夫问我:“二少奶奶,咱们回府吗”
“不,去张大人府邸。”
此路不通,便再走一路,我定要救出程淮时。
然,我刚到张府,却见府门大开。两队家丁整整齐齐地列于两边。轿辇已备好。
“大人出府!”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唤着。
鸣锣开道。
一个颀身秀眉,须长至腹的中年男子走出来,他身上的官服,整洁明新,折痕分明。
天底下能穿赤罗官服的,仅一人矣。
想必这就是名动天下的首辅张大人了。
果然是高视阔步,与众不同。
他身后站着的,竟是荀意棠。
自去岁初雪那日在渡口,半载未见了。
她还是一身黑衣,柔弱纤纤。
张大人上了轿辇。
少顷,府门外安静下来。
荀意棠走向我。
“程夫人,来此何事”她微笑着。
“我……”
我还未说话,她便道:“程夫人或是来求张大人帮忙——”
她顿了顿,道:“张大人方才出门,正是要去面圣。张大人是帝师,他的话,陛下素来是肯采纳的。张大人不会由着东厂那起子小人胡闹。”
我不作声了。
我犯愁了一夜的事,在她口中,是如此轻描淡写。
她官家女的气度让她此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卓然。
她看着我:“听闻程夫人与东厂厂公有些来往。这不是好事。二爷怎可身染淤泥程夫人往后还是要惜着二爷的名节才好。东厂诸人,不过走狗尔。挑唆陛下,无恶不作。东厂这样的机构,是该取缔的。”
我依然是不作声。
她笑了笑:“程夫人且回府等着好消息吧。有张大人在,二爷是会放出来的。”
我上了马车,心中有一股难言的失落。
她说的是与程淮时一样的话:东厂该取缔。
我面前仿佛出现一条河,程淮时在彼岸,我努力地乘舟渡过去。而荀意棠,本身就在彼岸。
晚间,程淮时真的回来了,身上无一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