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给仆役的月银算得上是丰沛了。
而荷华却极之克俭。
不施胭脂水粉,不戴簪环器物,连偶尔丫鬟小厮们凑份子买风干的栗子等市井小吃食,她也不参与。
想来,她的钱,都攒给孩子了。
“你既生子,有所出,何以还被休了呢”我惊诧问道。
她的声音一寸寸冷却下来。
“夫君若是变了心,凭是怎样,也能想法子休掉妻子的。我过门两年,侍翁姑无过。可夫君却与婆母一起,编织我淫佚、逆德之罪。条条款款,竟是罪证分明。驱了我,不足一月,他便娶了新人。”
“荷华,吴掌柜如今也无家室。上回,在观音山,遇了贼寇,我见他对你……”我缓缓道。
荷华却轻声央告我:“二少奶奶,莫要提,婢子不配,不配的。”
她的话里已经很急切了。
我忽然发现,荷华的冷漠不过是她的外衣。她是如此自卑而胆怯的女子。她的上一段婚姻给了她太多无法抚平的疮口。
她没法抬头。
唯一的武器,是装作不在意。
常年在脸上布满冰霜。
姻缘是女子一生最大的赌注。
雪光映着床榻,我一阵唏嘘,至二更方睡。
腊月在飞雪中悄然而至。
年节里,柜上生意颇旺。
徽州茶园那边,也来人支取款项。
另有,用于打点各方的节礼要备。
府里来来往往,许多人走动。
老夫人腿上有寒症,少出门。大事小情,都交予我裁夺。
纵是诸事有旧例,我亦是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我心里一直记得一件最要紧的大事:朝廷要重新选贡茶的商家。
吴弼说,往年来的,是钟大人。钟大人与程家老爷有些交情,颇为看顾。从万历二年起,便选了程氏茶为贡茶,这些年,年年不落。
那日听秦明旭说,今年来的,是户部的梁大人。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无论如何,程氏贡茶不能从我的手上丢掉。
一日,我正在庭院看《陶朱公理财十二则》。
院里的腊梅斗雪吐艳,凌寒留香。
“能识人:知人善恶,赈目不负。能用人:因财器便,任事可赖。能知机:善贮时宜,不致蚀本。能整顿:货物整齐,夺人心目。能敏捷:犹豫不决,到老无成。能接纳:礼义相交,顾客者众。能安业:弃旧迎新,商贾大病……”
我一面看,一面默默记诵,一面沉思。
“二少奶奶——”
吴弼从外头走进来。
“何事”
“听说,那梁大人下榻的官舍门前,商户络绎不绝。旁人都已开始行动了。咱们要不要也备些厚礼……”
我抬起头,问道:“梁大人可有收了旁人的礼”
吴弼道:“收了。”
“哦”我放下书卷,起身。
吴弼道:“据说,梁大人来者不拒呢!人人都去送了,咱们若不去,岂不是显得不敬么要不,让老夫人给钟大人去封信,说和说和……”
我沉吟片刻,道:“咱们不送礼。也不写信。”
吴弼急了:“那,二少奶奶,咱们该怎么办啊”
这时,小厮通禀,有官差来了。
我连忙出府相迎。
那官差道:“谁是程府的主事人劳烦跟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