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只是,我,又欠了秦明旭一回。
天黑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就像午睡后乍起的心。
茫茫然不知何所。
大少奶奶几番催促。北院老夫人也派了丫鬟来问。我带着小音到小厨房做了我家乡的糕饼,小心地装进食盒里,这才起身,准备出发。
无论是为着大少爷,还是为着程淮时,我得去找冯高一趟。
荷华为我披上白色的大氅。
冬日的夜晚,寒气浸人。
东厂的人皆安置在府衙。
我带着荷华寻了过去。
那些小太监们今日在程府见过冯高待我的不同,故而分外客气。
一路指引着我,到了一处小院。
小太监带我到抱厦,道:“程夫人,冯公公正在与知府刘大人谈事。您稍等一会儿。等他忙完了,就来见您。冯公公特意吩咐过,旁人来,不见。您来了,一定得见。”
我示意荷华摸出一枚银锭子递与他。
“辛苦公公,拿着喝盏粗茶吧。”
小太监接过:“程夫人真真儿是客气。”
“应当。”我笑道。
小太监退下后,我坐在抱厦,心里好奇,冯高与刘知府会说些什么。
我悄悄走到内室的窗外。
里头传来“咚咚”的叩头声。
“下官狗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冯公公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啊。您在陛下跟前儿美言几句,此事就像一阵风,刮过,便过了。从前给曹厂公的,下官双数给您……咱们富贵共享……”
冯高的声音依旧轻缓。
“刘大人请慎言,谁跟你是‘咱们’好好儿说话,莫要拉拉扯扯的。”
“下官失言,下官掌嘴。”
他果真打起了自己嘴巴子。
冯高道:“刘大人,上香拜佛乃人之常情。怕的就是,拜错了庙。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下官有眼无珠。”
“陛下见了状纸,大怒。冯某为陛下办事,自然心里眼里只有陛下。不为陛下查清楚,可是有负皇恩呐。曹厂公犯了天颜。今日的东厂,已不是昨日的东厂了。他与你联手做的那些事,与冯某何干”
刘知府话里带了哭腔:“荀粮道一案,牵涉江淮几十名朝廷命官,您不能翻案啊……”
“你们便是都死了,与我何干”
冯高的声音就跟冬日的雨水一样清冷。
“冯某最是喜欢看人血。人血比可好看多了。”
半晌,刘知府道:“冯公公可是也曾参与的……”
“嗯”
冯高的笑里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一把揪住刘知府的衣领:“若是你再这般不懂事,明日的鸡叫你都听不到。曹厂公昔日折磨人的法子,冯某不才,略胜一筹。”
刘知府牙关颤着:“您何苦要替一个死去的粮道申冤难道您不喜欢银子么”
“当然喜欢银子。但陛下的信任更重要。冯某净身十五年,从给曹厂公打洗脚水起,混到如今。冯某眼里可没有对错,只有轻重。”冯高道。
“下官……下官……下官马上去给您打洗脚水……”
脚步声往外。
我连忙退至抱厦。
刘大人哆哆嗦嗦地去了。
我起身走上前,冯高见了我,迎了出来。
他深黯的眼底收了收,美到极致的面孔上涌上笑意。
“姊姊来了”
“我……”我指着食盒:“我给你做了东昌府的糕饼。”
他一听,很欢喜,接过食盒,取出一个,吃了起来,吃到一半,孩子气地眯上眼。
“离开东昌府十五年,家乡的味道都快忘了。”
看着他这般模样,好似与刚才说出那许多阴毒之语的完全两个人。
“你也是东昌府的人”
他低头:“是……不,不是……被卖入宫廷,自然就是宫里的人。”
须臾,他抬起头,狭长的凤眼看着我:“姊姊来,何事”
“我,我想求你,放过程家……”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求人办事,艰难地如履刀尖。
他捏着糕饼,又吃了一口,过了好一会子,道:“姊姊干脆离了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