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是谁在他这个立场,都不可能对卢植硬着头皮说什么重话,你跺你也麻。
“既然如此,那就把人放了,跟为师一起南下冀州”,卢植摆摆手,“刘伯安也是个不晓事的,伯圭难得的将才,却偏要束其手脚,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本来嘛,局势越是动荡,越要确保内部团结,这么简单的道理,刘虞这个政坛老手却也翻了车。
只能说习惯了身居高位之人,往往对细微的变化显得有些迟钝,调整应对策略的速度也容易缓慢,公孙瓒作为整个幽州独一份的将才,最起码也该给与足够的尊重和支持,为了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异族闹掰,属实是抽象。
听到老师难得为自己说了几句好话,北境的白马将军看上去委屈地像个孩子——倒不是说他真的有多少赤子之心,而是卢植这人本就性格刚毅不屈,俗称吃软不吃硬,卖惨算得上为数不多有用的招数。
尤其是人老之后,更是耳根子软,听不得后辈哀求。
“学生为人,老师是知道的,平生所愿,唯报效国家,马革裹尸而已”,公孙瓒先表明自己没有私心,又指责刘虞昏庸无能,“他刘伯安也不想想,鲜卑乌桓之辈难道是能养的熟的一个个都像草原上的狼一样狡猾无耻,搞什么仁政,在学生看来,与开门揖盗无异!”
闻言,卢植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弟子的说法。
大汉与异族的来往由来已久,若是把前后两汉的历史一起算上,从白登之围开始,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大部分都是汉使居高临下,把别人当孙子耍,杀人灭国之事也没少干,堪称外交恐怖分子。
这么做的原因在于,汉人就是占据了最好的一块地盘,别人吃不饱饭,穷的只剩裤子了,只要有能力就必然要南下劫掠,双方的矛盾是根本性的,而大汉对待异族的态度也是一贯的强硬,即便有过和亲之类的举措,也是缓兵之计。
若是异族想要实际性的好处——比如像法兰克那样直接分一块诺曼底公爵领出去,那是门也没有。
作为一个再典型不过的士人,卢植骨子里当然是赞同强硬政策的。
见老师点头赞同,公孙瓒突然发现了一丝希望,也不顾师弟在场,继续大声卖惨,就差抱着卢植的大腿开哭了。
“学生就想有个根基,可以足兵足粮,不在背后使绊子,就这么点念想.”,他指着自己的胸膛问道:“儿郎们豁出性命驻守北境,就想吃口饱饭,这难道很过分吗”
不过分,不远处看戏的徐嘉树表示,真的不过分。
且不论公孙瓒有多少私心,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是刘虞缩减军粮供应的受害者,无论如何也说不上理亏。
但是问题在于刘虞的怀柔政策搞得也相当不赖,根本就不需要你动不动出关扫荡.
人家刘伯安也有话说的啊,现在又不是大汉强盛的时候,国力根本不支持搞什么封狼居胥犁庭扫穴之类的大战,既然本来就人少地多,少量地吸纳一些异族充实国力有何不可
况且又不是完全放弃了国防,只是让你少出去杀人,安分在幽州境内待着。
总之,如今公孙瓒和刘虞之间已经成了一笔糊涂账,怎么也算不清了,徐嘉树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目光看向卢植,不知道老爷子会怎么仲裁这件事。
“.”
听到这话,卢植一直板着的表情有些松动——他也是戎马一生的沙场宿将,并不难理解学生的难处。
“伯圭啊”,老爷子长叹一声,已经没了一开始兴师问罪的架势,意兴阑珊地问道:“为师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刘伯安事事不如你,这幽州牧若是你来做,必然百倍胜过他,是不是”
自己这个弟子不会不明白刘虞对幽州的作用,却百般推脱不肯放人,只是一直在数落对方的不是,只怕仇怨还是其次,关键是机会难得,他想自己来试一试。
到底还是年轻人,心比天高,总不甘于人下。
看来想把他带去冀州是不可能了,出乎意料地,卢植既没有生气,也谈不上有多失望——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踌躇满志,自以为能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结果大汉还是向着最糟糕的结局一路狂奔,丝毫没有停下过。
现在轮到公孙瓒了,总不能老一辈做不到,还拦着不给小辈们机会吧
“.”,公孙瓒被戳破了心事,连忙低头否认,“学生不敢,老师错怪了。”
旁观的徐嘉树差点笑出来。
有什么不敢的,要是没有老爷子在,恐怕刘虞早就被运到蓟县关起来当人肉印章了,不就是不甘于人下吗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说起来,公孙瓒出身不错——虽然偏僻了些,可公孙家世宦两千石,在幽州也算有头有脸,相貌也是绝佳,称一句仪表堂堂绝不是溢美,还是个有本事不惜命的,偌大的名声都是他真刀真枪打出来的。
这种人,没把自己当成天选之子就已经很收敛了,有点野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行了”,卢植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管怎么样,刘伯安不能死,你若是觉得自己比他强,把他交给我,自己去试试能不能做的比他更好。”
“老师”
公孙瓒还想再说什么,卢植竖着眉头道:“怎么,连老师的话都信不过了,还要我当着面立下重誓不成”
任谁都看得出来,老爷子这回是动了真火。
毕竟,这还是他有新任冀州牧的身份和使节团的武力支持才来到这里,如果没有这些条件,恐怕连公孙瓒的面都见不到。
“弟子遵命。”
公孙瓒也不再多嘴,送走刘虞虽然给拿下幽州多了些麻烦,可总比彻底得罪卢植要强得多,事情能这样了结,已经是老师心软了。
卢植站起身,震了震衣袖,走到使节团中间,上马正要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回头对公孙瓒道:“伯圭,若是以后身处绝境,就来找玄德庇佑你吧。”
说罢,老爷子再不回头。
他是旧时代的残党,天下纷扰,未来却已经和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