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幽州,居庸县。
公孙瓒占据了原先县令的府邸,正把自己关在房中,想一个人静静。
有一说一,公孙伯圭的长相绝对是一表人才,不然也不会被太守看上招为女婿。
不会真有人以为只凭嗓门大就能娶上白富美吧
阔面重颐,也就是面宽而有棱角,一看就是官运亨通的面相,比全小将强出几个档次,在山东婚恋市场横着走的那种。
而此刻,这位姿仪甚伟的八尺大汉揪着自己的头发走来走去,时不时发出生无可恋的叹气声,一张帅脸愁得扭出了褶子。
居庸县经过一段时间的围困,刘虞还是顶不住开城投降了,他本就是临时逃到这里,粮食器械都不足进行一场守城战,又不是什么家国大义,降了也就降了。
公孙瓒原本喜出望外,不枉他等了这么久,刘虞总算是到手了。
他本就没打算杀掉刘虞。
还是那句话,权力是自下而上的,他公孙伯圭说到底不过一介杂号将军,虽在军中颇有威名,可放到幽州地方上,恐怕除了老家令支以外根本没有官员会鸟他。
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控制刘虞继续在台前治理幽州,而他则可以从容地完成架空,等到榨干了刘虞的利用价值再一脚踢开。
多么完美的计划,可惜出了一个天大的岔子。
老师卢植来了。
“早知道直接发兵攻城,让那刘伯安死在乱军之中,倒落得个清净”,公孙瓒突然神经质般停下来骂骂咧咧的,“也好过在这里左右为难地受鸟气!”
天知道自己这位回乡隐居的老师怎么会被人想起来,重新得到起用,而且上次迎接他回乡的时候自己也在场,明明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现在再见却精神了不少。
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不得不佩服。
若是不久之前,知道老师起复为冀州牧,公孙瓒说不得要弹冠相庆,庆祝自己有了这么一根大腿,能帮着斡旋一下与刘虞的关系——至少兵粮多给点吧,就当喂狗了。
而现在来,还找自己要人,可就真的是要了亲命了
刘虞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的难道老师和他早有来往
再往深处想,没准自己受到的打压,也可能有老师的授意,简直细思极恐。
先不说这么捕风捉影的事情,摆在公孙瓒面前最大的一个问题——老师亲自登门找自己来要人了,给不给
给,那就是放虎归山,下次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不给的话,以什么理由,要知道卢植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若是他敢对刘虞怎么样,卢植就敢反手号召整个幽州诛杀国贼,卢子干的名头就是有这么管用。
难不成,他对着空中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个手刀的动作.
嘶——
不行不行,这种事不是人干得出来的,吕布的前车之鉴不远,何况人家杀个认的义父,自己这可是亲的老师,真正传道受业,在仕途上帮过不少忙的。
纠结至此,公孙瓒无意间又扯下几根头发。
其实一开始,他与刘虞只是非常单纯的政见不合,一个要施行仁政教化,即便异族也宽以待之,另一个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最好斩草除根,杀得一个不剩才好.
这种问题别说东汉了,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恐怕都争不出一个所以然出来。
而两人的关系现在变得如此水火不容,其中有多少公心,有多少私仇,却是已经分不清楚,也没有探究的意义了。
出于公义的本心,往往会带来背道而驰的后果。
眼下刘虞正在被严加看管,难道找他嘴炮一通,说什么“本意是好的”,两人就能化干戈为玉帛,携手共建大美幽州了
别闹
所以,让公孙瓒因为老师一句话就放了刘虞,他是万万不愿意的,即便卢植许诺可以带他一起南下也一样——到手的幽州不要,去跟袁本初那等狠角色抢地盘,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憋屈啊”,公孙瓒颓然坐下,“真汤暖暖的憋屈啊.”
哒哒哒。
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又连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嘴上大声呵斥道:“说了不见客,谁来了也不见,听不懂吗”
来人好像犹豫了一下,仍鼓起勇气张嘴道:“大兄,是我。”
听声音,是从弟公孙越。
“阿越啊”,公孙瓒气势一松,不以为意地问道:“是那刘伯安又闹着要回蓟县吗”
“有人求见”,公孙越苦着脸,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时候来触霉头,“来了一队朝廷使节,后面还跟着大兄的师弟,涿郡那个刘玄德,他们已经和卢公见上面了,现在卢公带着人强闯这里,军士们都不敢拦啊”
手上有了符节,这个阵仗谁要是敢上去拦,卢子干能直接拔剑砍了那人。
听到这话,公孙瓒登时急作一团,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就说我病了,不能见客,怕传给老师和玄德.”,他对门外的从弟说道,然后又叹了口气,“算了,老师不是这种话能骗过去的人,还是让他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苍老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公孙将军过谦了”,卢植风风火火地走来,身后跟着使节团,语气中带着冰冷的嘲讽,“若不是玄德来了,这话老夫怕是不信也得信,哪里能进的了公孙将军的门呢”
“是学生错了”,被抓了个现行,公孙瓒也只能低头认错,可心中那股委屈却怎么也散不去,站直了答道:“老师如此相逼,学生也只能出此缓兵之计。”
“逼你什么了”,卢植找个地方施施然坐下,抬起头没好气地问他,“举兵追杀宗室重臣,围攻朝廷领地,难道都是老夫逼你做的不成”
“伯圭,你有没有想过,刘伯安若是死了,幽州还能像现在一样安如泰山吗如今征战不休的州郡还不够多吗”,老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为师是不想看到千百年后,伱在史书上被当做国贼,遗臭万年!”
“学生又没打算杀他.”
面对老师这一番软硬兼施,公孙瓒也只敢小声bb——如果说与太守的联姻让他步入了仕途,那卢植愿意收他入师门,就是彻底地使他从一个边地武人堂堂正正地跻身士人的行列,这么多年的恩德,并不比亲生父母来得更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