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翅万瞳 作品

第230章 是托伦,但也不是托伦

 第230章 是托伦,但也不是托伦

 夜幕降临,清凉的微风拂过。

 在村子中央的一片空地上,昏黄的灯火照亮四周的黑暗。

 地上铺着些简单的草垫,几个木板拼成了低矮的桌子,上面满是附近村民带来的食物。

 几碗炖豆子、一些刚烤好的热面饼,加上几盘椰枣制的干货。

 人群便围坐在灯火周围,热闹的谈笑声混杂着小孩的欢笑,回荡在夜空中。

 空地的一端是新娘的席位,她身着洁白的布长袍,头纱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脸颊在灯火的映衬下,泛着微微的红晕。

 她身旁坐着几位年长的妇女,嘴里哼唱着简单的祝福歌谣,歌声悠扬。

 在另一端,新郎和他的亲友,许多男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偶尔发出爽朗的笑声。

 不知谁从人群中站起,拿起一只手鼓,拍打出简单的节奏,又有人取出木笛,与之相应。

 紧接着几个年轻人,率先起身,围成一圈,随着音乐跳起了简朴的舞蹈。

 咚、咚咚……咚、咚咚……

 村落里,绝大多数人家,都参与了这次的宴会。

 便是远道而来的客旅,也入席其中。

 当音乐稍稍停歇,唯一的一只烤全羊,也被开始分切。

 新郎为每位客人递上一片面饼,当他来到客旅的面前时,略微有些惊讶、但还是选择没有去大惊小怪,他对于法兰克人并无什么太多恶感。

 特别是今年,提尔城的法兰克人,没怎么下乡强征田税,日子好过了不少。

 在接过面饼后,盖里斯熟稔的用阿拉伯语说道:“愿真主庇护你。”

 新郎更加惊讶,可还是顺势就回了一句:“也愿真主庇护你。”

 “对了、问一下,这是哪里”

 “这里是托伦。”

 “你们怎么认识的”

 盖里斯偷偷指了指不远处那个年轻靓丽的新娘。

 与他年纪一般无二的新郎,也不由得略微羞涩了些,然后低声说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我这边也没什么趁手的礼物,恰好路过这里,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您能来,就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

 “那就、愿真主的恩典降临在你们身上,愿你们的婚姻充满希望与幸福。”

 “谢谢。”

 ……

 风沙微起的荒野上,暮色正缓缓吞噬着白昼的余光。

 几只乌鸦盘旋在空中,发出凄惨的嘶鸣。

 一座简陋的墓穴被掘开,一个赤裸着上身,露出削瘦肋骨的中年男性,独自墓穴旁。

 在他的一旁是一具尸体,与之相比、同样的削瘦。

 男人小声念着经文,声音沙哑而低沉,那稀碎的声音,在荒野中被风肆意吹散。

 便是连空气,都无意回应他孤寂的祈求。

 “我必定要使死人复活……我必定要记录他们所作的善恶……和他们的事迹……我将一切事物……详明地记录在一册明白的范本中……”

 他小心翼翼地将遗体扶起,缓缓放入墓穴。没有助手,也没有旁观者,他只能借用双膝跪地的姿势,挪动着那不算沉重的身躯。

 最终,遗体安卧在墓穴底部,侧身面向遥远的麦加。

 他停顿片刻,双手举过额头,开始独自念诵:

 “主啊,请赦免这个灵魂的罪过,请以您的慈悲庇护他……”

 语句间带着微微的哽咽,却不曾停顿。

 依旧是双膝跪地,他没有用铲子,而是拿着自己满是岁月痕迹的双手,将旁边堆放的沙土一捧一捧地撒入墓中。

 每一粒岁月的流沙,都是砸落在人身上的宿命。

 大地所孕育的,也必将回归大地。

 墓穴不深,堪堪埋下一人,在他快要把坑填完的时候,自北极星的方向,传来一阵的马蹄声。

 男人没有去管,只是站起身,从另外一旁的地上,捡起两块石头,简单地放在土丘顶端,没有名字,没有碑文,只有这象征归属的标记。

 他站在那里,低头沉思片刻,随后又跪下,双手触地,额头抵住沙土,为逝者做最后的祈祷。

 牵着马来到这里的盖里斯,没有插手这个男人的举动。

 仅仅是站在一旁看着,当其完成这一切后。

 他才上前打个招呼,询问着已经到哪里了。

 然后,盖里斯得到了一个答复。

 “这里是托伦。”

 “他是怎么死的”

 “饿了三天,被打了两棍,伤到内脏,也就活不成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盖里斯忍不住回过头望向了昨日过夜的那个村庄。

 他与亚历山德罗斯几人,在今天里其实没走多远,但却不知何时就迈过了一条界限,从一个充斥着新生的世界,跨入了一个满是死亡的世界。

 这里是一片流血的大地,贫穷像影子一样挥之不去,穷人需要为每天的面包和水而进行至死的斗争。

 每一天都要去决出一个胜负,否则便会早夭。

 盖里斯在察觉到男子那一根根肋骨痕迹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慌了神。

 “你有多久没吃东西了”

 那男子有的只是沉默,似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盖里斯在自己身上摸了又摸,都没摸出想摸的东西。

 转过身才去亚历山德罗斯那边,取来了昨日夜里吃剩的面饼,以及灌着葡萄酒的水袋连忙递过来。

 明显是穆斯林的男子,没有在意葡萄酒,也没有道谢,就倚在这自己刚堆的坟头边。

 就着酒、吃着面,一点一点细嚼慢咽。

 向盖里斯分享起他的故事。

 盖里斯一行人舍弃了大军,并也没有乘坐海船,而是骑着马在黎凡特的山势中,一路向南。

 在前往提尔前,盖里斯想要知道这附近究竟怎么样了,因此并没有急于进城,而是继续向南走了些路,来到托伦。

 只不过,这里是托伦,但也不只是托伦。

 托伦,这片领地原本应当是汉弗莱四世,但随着萨拉丁的入侵,此地轻易沦陷。

 但随着萨拉丁与耶路撒冷王国之间的短暂停火,这里成了第二耶路撒冷王国与萨拉丁势力的接壤第一线。

 双方势力在这片土地上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因此,许多村庄其实分不清,自己到底属于哪一方。

 只是因为各种原因开始站队。

 这个有些日子没吃饭的男人,便是艾因努尔村的一员。

 他们村,在几个月前,发生了一次小小的争执。

 确切来说,是因为具体站队哪一边,向哪一方交贡税这件事,村里发生了点小小的分歧。

 大多数人,想站到耶路撒冷王国那边去,毕竟、说不准能少交点田税。

 但村里的财主米拉德不乐意,毕竟那家伙买了十几个基督徒奴隶。

 而这年头,天主教又反对基督徒为奴,怕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后来,他们村里又因为这个事爆发了矛盾,像他莫拉格这些人,仗着人多把财主米拉德打了一顿。

 本来以为这个事都结束了。

 然后噩耗就来了……

 萨拉丁的亲戚,库尔德人法瓦茨部族,是财主米拉德的靠山。

 在财主米拉德让自己儿子去求援后,法瓦茨部族就带着人马杀进了村里。

 带头的莫拉格直接死了,其他和莫拉格亲近的也都被杀了不少。

 财主米拉德就突然成了村里的土霸王,开始帮法瓦茨部族收起税来了。

 仗着库尔德人的帮助,财主米拉德是费尽心思在村里搜刮,好去能讨自己主子的青睐。

 再加上强行将往年借出去的种子、要加倍收回去,这下子,村里的不少人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借”

 “对……还要加倍的还……”

 “他会下火狱的。”

 “谁说不是呢”

 “而且,他家开始用奴隶种地,也不需要再让我过去当佃户了。”

 就在盖里斯同这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时候。

 从村落的方向,有一个骑马的人,趾高气昂的来到了他们这边,然后见到了盖里斯。

 “伊卜拉欣!哈!果然!贼心不死,都这般地步了,还想着和法兰克人勾结!”

 “说吧、你这叛教者,打算怎么死”

 如此说着,一口唾沫吐在了中年男人的身上。

 盖里斯撇过头,问了一句:“他是谁” “米拉德的女婿、法瓦茨部族的少爷……”

 “哦、谢谢你和我讲这么多。”盖里斯站起身,直面这个骑着马的年轻人,从自己腰间抽出了长剑。

 没有等对方说话,片刻后,米拉德的女婿、法瓦茨部族的少爷也就人头落地了。

 伊卜拉欣长大了嘴,先前溅到他身上的那年轻人的唾沫,现如今溅到他身上的那年轻人的血。

 在这夕阳里,轻易间斩下他人头颅的盖里斯,转过身对依旧蹲在地上的易卜拉欣说道:

 “为你祝福的,我必赐福与他;那咒诅你的,我必咒诅他。”

 而易卜拉欣干涸的嘴唇,则在微微开合后,低声诵读起来:“你必定要使死人复活,你必定要记录他们所作的善恶,和他们的事迹;你将一切事物,详明地记录在一册明白的范本中……”

 “如果你觉得米拉德一家有不该死的,就先和我说一声……至于法瓦茨部族,他们还有多少人,在你们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