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问我了。”船夫似乎终于等了很久,长杆在池塘上打出层层涟漪。“这下便没人看着了。”
船夫放心地说接下来的话。
“吾名思邪,乃七色荷花阵之阵灵。”
“阵灵?阵法亦有灵吗?”
思邪大笑,雌雄莫辨。“呕心沥血,自有灵。”长杆轻轻敲,结界解除。
“姑娘将白荷收好,让吾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粉荷落满孤舟,如同一场绮丽的梦。
她听见——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
若说中洲是修真者的天地,那北洲便是凡人的家园。
修真人族追随世家宗门的统治,妖族以族群为首脑,而凡间则以皇族为领袖。
各有各的纷争。
封九悔在凡间的第七年,成为北冥国师的第五年。北洲七雄已成五霸,北冥不断扩展疆域,稳居其一。
彼时,年方二十有二。
北冥的强盛离不开以国师为首革新派的猛力推进,尤以科举制效果最为显着。直接为皇室遴选人才,自然也挤占了世家的名额。
针对叶十六的弹劾文书已经堆满女皇公案,风头最盛者首当其冲。
更何况,叶十六已擢升为钦天监监副,也是国师的得力副手。
“世家这群老呆子,我被停职了又当如何,不过是个破算命的。”
众人视她如祸水,避之不及。叶十六白日里只能待在国师府同祝朝朝玩,夜里再潜入灵台观星,日子还是照样过。
“臭厨子,你这道菜盐巴指定放多了,狗吃了都要吐。莫不是我算错了,你命里怎会与做菜有缘?”刚尝一口,叶十六便往口中灌茶。
“哼,明明是你嘴巴咸!”祝朝朝瞪了她一眼,不满道。
“你做些甜食还有天赋,只是这炒菜着实一般。”叶十六自顾点评道,“你会酿酒吗?我们仨也老大不小了,不爱吃这些甜唧唧的玩意儿。”
“切,你不爱吃,国师爱吃,少管姐的事!”
“臭厨子,你也配我一句姐?”
两人还在斗嘴,封九悔便回来了,见桌上有吃的,便知祝朝朝又在试新菜,暗叹叶十六命苦。
“唔,还不错,朝朝有进步啊。”封九悔嘴里就只有夸人的话。
怕人不信,又夹多几筷子,再喝几口茶。
咸的不要太明显。
“若是有酱汁,拌饭吃定是很香,像昨天那道焖猪肉一样。”封九悔提了一些意见。
祝朝朝又感动又尴尬,让人把菜收走:“国师,还是吃点好的吧。”
“明日皇家围猎,朝朝,明日卯初一同出门。”
“那岂不剩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趣。”
“能不能不去……国师,就说我病了。”
叶十六是个缺人陪的,祝朝朝是个怕人吵的。
封九悔劝道:“陛下最近很留意你。”
她想了想,问道:“你今岁十九了?”
祝朝朝有种不妙的预感。
“上月陛下便问起你,似乎想给你赐姻缘。今日又提起,让我拿了一些画卷回来,女男皆有。”
叶十六看得起劲,破算命的最爱看人。
祝朝朝哭丧着脸,“国师,救我,我还小,真的不想成亲啊,我是独身主义者,不要让我耽误别人。”
祝朝朝说话很特别,常常要猜,独身主义者约莫等同于修无情道之人,封九悔理解地点点头,那自己也算是独身主义者。
“别担心,有我在,你便随心而行,不想成亲便没人可以为难你。”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妹妹成为朝堂斗争的筹码。
“呜呜呜,国师,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祝朝朝抱着她抹眼泪。
皇家围猎场离京城不远,卯初一刻随大部队从东门驾车出,卯初三刻已扎营完毕。
太女殿下、国师、三公主结伴同行,祝朝朝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营帐内,仅有三人。太女殿下旁若无人地给国师喂点心,越喂国师脸越红。祝朝朝暗自感叹,没想到白月光这么纯情,喂食也会红耳朵。
封易只听得耳边阵阵细弱嗡鸣,有苦说不出,发誓出去一定要投河自尽。直至围猎开始,祝斜青才放她一马。
虽说是围猎,封九悔和祝朝朝只是在后面跟着,动动嘴皮子。
“殿下神勇无比,箭无虚发,真乃天下第一射手。”
“殿下英明神武,围猎之时,百兽皆震,万民皆服。”
“殿下布置的围猎阵势巧妙绝伦,真是智勇双全。”
比起封九悔的巧舌如簧,祝朝朝的恭维就有些干涩了。
“皇姐好厉害。”
“哇!射中了诶。”
“诶哟,六六六。”
祝斜青还好心分了她们一人两只兔子,夜里便拿来做烤兔子吃。
白日的围猎只是活动筋骨,夜里的篝火宴会才是重头戏。
世家的小公子和小女儿轮流展示各自风采,子辈们在挑选伴侣,长辈们在挑选盟友。
明亮的篝火点亮黑沉沉的山野,琵琶声与笑谈声温暖寂静的夜。
侍从递给她们一盘烤猪肉,色泽金黄,焦香四溢。
“三公主,这是冯公子的心意。”
冯家小公子正往这瞟,犹抱琵琶半遮面。
冯家,算是亲皇党,母辈曾随女帝征战沙场,既有救驾之功,亦有汗马之劳。
祝朝朝不明此意,只是馋那盘烤猪肉。
“若是接受了,你便要成亲了。”封九悔提醒道。
手上的竹筷硬生生拐了个角,落到烤兔肉上,祝斜青送她们那盘。
“国师,还有哪些能吃啊?”
“你皇姐给的这几盘。”
祝朝朝看着那几盘素菜和烤兔肉,欲哭无泪。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家见此,不免可惜。
三公主模样可爱,性格纯挚,为人低调,八成能封个闲散王。更重要的是,她与国师情同姐妹,国师又与太女殿下关系密切。
祝朝朝是最适宜的联姻对象,女帝也是这般认为的。
“朝朝,怎地不吃肉?”这样亲密的称呼还是头次从女帝嘴里听到。
“儿臣在吃的。”祝朝朝受宠若惊。
“也不能光吃兔肉,也要尝尝别的。”
祝朝朝求救似地望向自己。
封九悔给她夹了秋葵,又将冯公子的烤猪肉移到自己面前。
“陛下,朝朝今日身体不适,不宜多食腥膻油腻,我便替她领了这心意。”
祝朝朝的心在发胀,方才咽下的兔肉化为胃中苦水,篝火烫得人眼睛发酸,烧裂的木头发出声响。
封九悔永远是这样,说到便做到。拥有的不多,却想方设法地达成她人所有愿望。
林间洒落的月色只有一夜期限,这都是命运,白月光最终要死去,她始终要回家,祝朝朝的任务只是保证白月光死在女主眼前。
咔嚓。
封九悔腰间的玉牌碎裂,白玉染成黑玉。
牛头人的指尖沾染灵力,低吼出声,没能带走封九悔,只能将她身边的祝朝朝劫走。
“救驾!快救驾!有刺客!”
人群尖叫,鸟儿惊散。
牛头、黑气,是妖还是魔?
“九悔!”祝斜青攥紧她的手。方才,差点便要失去她了……
“斜青,保护好自己,还有陛下。”
“不——”
“它不是人族,待在阵里,哪也别去,等叶十六。”为了安抚她,主动亲上去。
封九悔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面。
“c。”
金丹随破,修真者血中有灵力。
“诸位冷静,勿离此阵,静心等候叶监副。”裹挟着灵力的话语传至每一个人耳边。
细长的血线围绕起点环绕成环,形成血色的防御罩,误闯的鸟儿一头撞上,发出微弱的钟鸣声。
赫然是画地为牢!
难道封九悔是那本书的作者!
封九悔从怀中摸出那张传送符,临行前叶十六交给她,恐怕早已算出此行有一遭。
符纸迅速吞噬血液中的灵气,化为灵鹤飞向京城。
“斜青,拿好,若血线变短,再补上去。”封九悔端着一碗血,白着脸。
“我与你同去。”祝斜青固执地说,亲卫比封九悔先阻止了她,这是女帝的命令。
这不是肉体凡躯能解决的事,更何况她是太女殿下,不能有任何差错。
“乖,姐姐很快回来,我需要你在这里。”
封九悔笑得很温柔,像少年时,一边帮她抄书,一边笑她顽皮。祝斜青端着那碗血,沉重又血腥,几欲作呕。
为什么自己……只能留在这里呀……
.
掌心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完好如初,她还是封易。
如同一场梦,她险些便陷进去了。
叶十六是谁?祝朝朝是谁?祝斜青是谁?封九悔是谁?
她,又是谁?
结界已经封上。
“思邪,你一直在这里吗?”
“是啊,阵中不知岁月几何,幸好阵主留了些书,才没那么无趣。”
船上多了十几沓书,往下微微沉。
封易随意翻了翻,既有圣人着述,亦有坊间传说,没想阵主亦好凡间读物,所学甚杂。
诗词的书在最趁手的地方,应是最近在看,怪不得思邪总爱吟诗诵词。封易习惯性将折角抚平,思邪看她这般,勾着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