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官府只需在该育种、该插秧、该追肥、该收割等操作的时令安排人提醒一二,不必再进行强制规范。
玄景忍不住感慨:
“特别之时行特别之政吗?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玄景虽然跟着父亲一起处理过大一统后的各项问题,后来也当过秦二世。不过最初到底是秦王在执政,他就是个辅助的太子,更多时候是听令行事。
后来等他继位时,秦王比正史上多活了好些年。所以传到他手上的大秦平稳得多,相比之下就不如扶苏饱受磨练。
能力上玄景不一定比扶苏差,但是经验上绝对不如扶苏丰富,尤其是应对各种极端的政局环境。
玄景不知道扶苏前世的经历,他只听说秦政活到八十才驾崩。
那可是八十岁!
玄景心想大一统都四十多年了,足够父亲把该处理的事情全部处理好,梓桑应该没什么要烦心的吧?
而且梓桑后,还是六十七干到七十七的。人老了容易精力不济,他又是个惫懒的性子,该不会政务都丢给儿子,自己整日养生去了吧?
结果他还是低估了秦梓桑。
扶苏头一回听到秦玄景夸他,还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正想说点什么调侃一下弟弟,被秦政按住了。
秦政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犯贱。
难得玄景对扶苏观感转好,还是别打碎他的滤镜了。
扶苏顿了顿,选择听话。
散会后,玄景跟在兄长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
走着。咸阳也下雪了,不过门前的道路有人扫雪,所以现在只有刚积下的薄薄一层。()?()
玄景人小个头矮,才会反衬地周围的积雪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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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回头看了一眼,停下脚步把他抱了起来。大步走进太子宫,上了回廊后才将人放下。()?()
因为近些年酷暑和严寒交替的缘故,各宫都建起了回廊。()?()
这样一来风霜雨雪烈日酷暑,都可以在廊下行走,来往于每个宫殿内部的所有主殿偏殿,无需走入毫无遮挡的空地。
玄景道了声谢,跟着兄长顺着回廊走入正殿。
他已经搬去偏殿住了,扶苏也住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小孩每日还是喜欢赖在正殿的起居室里,因为独自待着无聊,而扶苏基本就在起居室里不挪窝。
兄弟俩在软榻上坐下。
玄景忍了一路,这个时候才开口问起扶苏一些政事上的见解。
扶苏轻轻挑眉:
“怎么突然问这个?”
玄景一本正经:
“想见识一下你的能耐。”
这几年他和扶苏斗智斗勇,总是败多胜少。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年纪小脑子不够用的缘故,后来发现可能是因为他的心还不够脏。
今天听到扶苏头一回提出像模像样的建议,忽然惊觉自己其实并不了解秦梓桑的政治主张。
以前玄景只知道太子对梓桑这个继承人非常满意,梓桑在经济和舆论把控上也颇有建树,别的他就没见识过了。
但只懂经济和舆论,只能说是能臣,还是个偏科的能臣。梓桑显然并非如此,他是个没有什么明显短板的明君。
当皇帝的都自负,轻易不会承认自己被别人比了下去。如果是旁人也就算了,是另一个自己,那肯定要好好论一论,到底谁更厉害。
扶苏托腮看他:
“无聊,这有什么好比的?”
反正他在阿父心里是最厉害的扶苏就够了,其他扶苏厉害与否与他无关。他没有和自己对比这一项的top癌,只爱跟其他扶苏比受宠。
玄景:……
玄景反而觉得受宠有什么好比的,幼稚又无聊。当皇帝的当然是要比能力比政绩了,秦梓桑真是个奇葩。
见扶苏兴致缺缺,玄景敛眸思索了一会儿。等他再抬头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志在必得。
玄景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听听我的想法好了。”
扶苏喝着温热的甜牛乳,没有拒绝。
反正又不用他说,小孩乐意费口舌就让他说吧,自己听着就行。
玄景见有戏,继续往下说:
“大秦这些年虽然大力发展官学,父亲也早就在为天下一统后往外派官做准备,不像前世那般低估了各地所需的官员数量,最后导致只能任用六国旧吏。”
“但如今天灾连连,新派去的秦国官吏更难取得当地庶民的敬畏。一旦出现意外,恐怕那些渊人就会仗着天灾生事,不服官府管辖。”
就像末世来临后,很多人自觉官方无
力管辖,就会琢磨着自立为王。
古代本来就“皇权不下乡”
,管束乡里没那么容易,遇到天灾时期更是困难。
尤其是雪灾时期。
大雪封路,官府的人都不方便过去。村里趁机搞点小动作,确实很难管。
以前六国就干过诛杀秦吏的事情,如今在渊国一个搞不好只会变本加厉。到时候把人一杀,丢进山里,借口下乡巡查时遇到雪崩或者野兽,根本拿他们没辙。
说到这里,玄景眼眸转冷,似是想到了穿越前一些不悦的事情。
他这会儿看着倒很有昔年秦二世的样子了,脸上表情波澜不惊,顶多只在眼神里泄露一丝情绪。
扶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小孩理智回笼后确实像模像样的,不像之前一点就炸了。这才有点王孙公子的风范,放出去不会丢了父亲的脸。
玄景忽略了他看戏的目光:
“是以光靠足够数量的秦吏想要治理渊国也是不成的,还是得加重秦国手中的筹码。”
“现如今秦吏还未到位,将军们凑合着征用了渊国旧吏,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大秦的地方治理还是那个困扰,新派的官吏说话分量不够,旧官吏又与大秦并非一条心。偏巧天灾不断,属实是雪上加霜。”
扶苏放下杯盏: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玄景心道是我想勾引你多说点,不是我自问自答。但见梓桑还没上钩,到底还是多丢出了一些饵料。
于是玄景回应了这个问题:
“渊国黎庶好歹只是单纯不服外乡人管理他们,不像六国之人想的是复国。大秦不必应付反贼,只要想法子让秦吏融入其中即可。”
“此举需要徐徐图之,没有足够的时间是达不成的。偏偏如今就是时间不够,好在父亲早有应对之策。”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两位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父亲之前拉拢了大量渊国臣子,便该此时发挥作用了。”
朝中的二五仔并不单纯是为了覆灭渊国才拉拢的,也是为了后续治理渊国。秦王没有光顾着拉拢高官,底下的县令城主这些也没忘了示好。
灭渊后再拉拢可不一定能保证这群人的忠诚度,但是提前拉拢的话,就有足够的时间筛选和建立感情了。
秦王这三十多年安排的后手不少。
如今就等着他们给秦吏撑腰,帮助秦吏站稳脚跟融入当地。
扶苏听完赞赏地点头:
“是这个道理,既然父亲已经高瞻远瞩地提前解决了这一问题,你还在忧虑什么?”
玄景这才不紧不慢地抛出鱼钩:
“成功融入的前提是秦吏在当地治理得还算合格,可惜天灾频发,只怕一着不慎便会落入深渊。”
“渊国还好,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言论。夏国那边却宣扬过上天降下灾祸是君主昏聩,只怕到时候夏人遇到灾荒会认定是父亲的问题,再迁怒官府吏员。”
玄景很不喜欢这种类似“天人感应”的主张,它对
君王的限制远比加成要多得多。
推崇儒家的王朝喜欢坚持这一点,
因为符合儒家教义。但是大秦不走儒家的道路,
肯定不能全盘继承。
但问题就在于,
夏国太坑了。
夏国已经在夏人心里植入了这个观念,
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不是坑后来的皇帝么?
它这么一整,现在夏帝已经连续几年下罪己诏了。
回头大秦灭夏后,秦帝不下罪己诏,民间不可能没意见。别到时候把天灾怪到秦帝头上,再来几个牛鬼蛇神造反自立,折腾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且秦帝的威信受到打击后,秦国官吏也会一并遭受质疑。一旦基层官吏管不住乡民了,事情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麻烦。
玄景看向扶苏:
“也不知父亲他们可曾想好对策。”
舆论上面,太子和梓桑其实都擅长。只不过梓桑青出于蓝,会比太子更得心应手一些。
玄景猜测,扶苏应该会从他擅长的舆论出手,提出对应的解决方案吧。
结果扶苏却说:
“别想了,父亲他们肯定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应对,用不着我们瞎操心。”
玄景:……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扶苏微笑着看向弟弟,用眼神示意他别挣扎了。
给人挖坑这种事情扶苏也非常熟练,很多时候听第一句就能意识到对方是不是在班门弄斧。
玄景的引诱还不算特别明显,换个人八成能掉坑。可谁让大家都是同一个人呢,扶苏又很擅长识人,想看透弟弟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简直没有难度。
玄景看懂了兄长的暗示。
但他没事人一样地继续维持着之前的淡然姿态,并不因为翻车而羞恼露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稳得住,假装无事发生。
玄景神情自若地点头附和:
“我倒不担心什么,只是有些好奇父亲他们会如何解决,阿兄可知道?”
扶苏眯了眯眼。
这小子也是够厚脸皮的,被揭穿了也不以为意,还能面不改色的继续下钩,这毅力也是很足了。
扶苏没有回答,他倒要看看秦玄景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玄景开始了自问自答:
“既然阿兄不想说,不如我来替阿兄答上一答。夏帝连年下罪己诏却毫无用处,若换一人定然抓住这点朝外宣扬夏帝昏聩不配为君,借此覆灭夏国。”
“然我大秦并未这般操作,自然不是因为父亲好心放过他,而是不打算继续助长这等无稽之谈的可信度。覆灭夏国无需借用这些舆论,大秦铁骑自可堂堂正正地打过去。”
“若我所猜不错,如今夏国境内应当已经开始流传灾祸与君王无关的流言。夏帝为着自己的威信,大约也会主动配合,将这番言论传播到夏国各地。”
“大秦只要等待夏帝自己解决了这些传闻,民间不再盲信它们,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收获成果。”
分析到这里,玄景看向扶苏:
“阿兄以为我说得可
对?()?()”
扶苏笑着推给他一盏温热的乳酪:
“玄景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想来很快就能学成出师,去给父亲帮忙了。()?()”
玄景不接受他的场面话:
“阿兄比我厉害,应是你先入朝参政才对。此事阿兄定有其他解法,不知是否愿意同愚弟分享??()???♂?♂??()?()”
见委婉的说辞扶苏不接招,干脆换成了直球。除非扶苏肯直接承认自己不行,想不出来,否则就得认真回答。
人不要脸就能占尽便宜。
扶苏心里感慨秦玄景越长大越不好对付了,果然还是之前的降智状态比较有意思。
扶苏在同样不要脸地拒绝和乖乖顺着坑往下跳回答问题里,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对自己更有利的第三个解决方案。
扶苏慢吞吞地开口:
“其实,我也想不出来——()?()”
玄景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能逼出梓桑的回答吗?他真的很想多见识见识梓桑的能力。
结果扶苏忽然收回刚刚的话头:
“逗你的,既然阿弟那么想听我的指点,我作为兄长怎么好敝帚自珍呢?”
玄景:……
非得犯个贱再回答是吧?
这么一来,虽然梓桑是顺着他的意思答了题,却把主动权掌握到了自己手里。主动权转换以后,梓桑就不算是跳入陷阱了,反而显得挖坑的玄景不够大气。
秦梓桑可太懂怎么反客为主了,没人能在他手上占到便宜。
扶苏已经开始回答了。
他做出思考的模样,短短数息就结束了虚假的思考,好像思维转得很快似的,装逼装得浑然天成。
虽然扶苏确实很有急智,对策也确实是他之前在玄景洋洋洒洒分析一大堆的时候,迅速琢磨出来的。
但他可不想让玄景知道他提前想过答案了,免得小孩得意。
毕竟玄景给他挖坑,就是想勾引他思考对策,然后回答。
只要扶苏顺着他的说辞思考了,玄景就已经达成了一半的目的,成功算计到了兄长。后续不肯回答顶多算是没有明面上落入圈套,不能算是从头到尾都没入局。
扶苏才不给他机会嘚瑟。
所以他略一思索,这才开口:
“光靠夏帝自己辟谣是不够的,夏人会觉得夏帝只是在无力地为自己辩解。倒不如对外宣扬各地都在受灾,英明如秦王其治下的领土也不例外。”
“叫夏人好好听一听秦国黎庶过的是怎样的日子,秦王神武睿智也一样要应对天灾。不仅可以打击天人感应论,还能借此叫夏人了解秦王威名。”
“夏帝若想自救,同样也只能接受这番说辞。叫他捏着鼻子传扬秦王的丰功伟绩,他心里应当会更怄气。”
比起后续才让夏帝发现自己被摘了桃子,当然是在出手养桃树的时候就明明白白地叫夏帝知道自己这个桃子有一大半就是替秦王养的,那才最解气。
如果夏帝不肯那就别管他了,秦国自己传去。反正不管夏帝怎么想的,这些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