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早年丧父,又失去了母亲,后来还失去了唯一的弟弟。他们都很清楚,舅舅的死不是意外,是人为导致的,可又无能为力。
得知舅舅死讯的那一天,妈妈彻底没有了血肉至亲。
想到这里,南乙还是觉得很痛,他顿了许久,才又继续。
“我爸去市场上买了甜荞麦壳,还有一大袋儿薰衣草,在大太阳底下码开晒着,我问他这是干什么的,他告诉我,他想给我妈做个枕头。”
不知怎么的,听着他说话,秦一隅竟莫名地想到了那副场景,阳光灿烂的午后,南乙站在爸爸面前打着手语,爸爸也给他回应。
很安静,没有声音,只有爱在指间静静流淌。
“所以,你偷了爸爸的荞麦壳给我做了一个?”秦一隅故意逗他。
南乙瞪了他。
“我管他要的。”
“叔叔没问你给谁做吗?”秦一隅蹭了蹭他的鼻尖。
“没有。”南乙低声说,“我们一起做的,他教我选料子、裁布,缝好套子,然后一起筛荞麦壳和薰衣草,他说我挑得比他还仔细,一颗坏的都没有。”
秦一隅盯着他,发觉南乙在感情方面真的很迟钝。
比如他不知道情人节,不觉得自己有时候的行为有多暧昧,也不觉得枕头是很亲密的礼物。
就算他亲口说出来了,是他看着爸爸做枕头送给妈妈,也没察觉到这其中的特殊。
那可是夫妻之间送的啊,这个有样学样的小傻子。
“不过我好像装得有点儿多了。”南乙忽然笑了出来,嘴角的梨涡隐隐显现,“有点儿高了,是吗?”
“不高,正好。”秦一隅看着他浅浅的笑,有些出神,“是我睡过最舒服的枕头。”
他很坦诚地对南乙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有时候跑到院子里看星星,有时候跑出去看萤火虫,这些都比待在房间里强,只要一闭上眼,我就会看到我妈走之前的样子,还有我自己出车祸的画面……”
“后来枕着你的枕头,就慢慢地可以入睡了,有一次睡得太沉,直接睡到了下午,村子里的小孩儿全跑到我住的地方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打开了我卧室的门,拼命地摇我,大喊‘小鱼老师,快起床啊’,我一下子吓醒了,还以为是着火了呢。”
他学得惟妙惟肖,把南乙都逗笑了。
“他们说,‘老师你睡得像猪一样’,我人还是懵的,对他们比了大拇指,说‘都学会比喻了’。”
南乙又笑了出来。
秦一隅看着他,心里想,我真喜欢看你笑。
他之前看到人说,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到他笑,自己也会忍不住笑出来。
可他似乎是不同的()?(),
看到南乙笑()?(),
他反而有些想哭。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吸了吸鼻子?()_[(.)]?Θ?%?%??()?(),
搂住南乙()?(),
抱得很紧很紧。
“你在那儿待了多久?送完礼物就走了吗?”
南乙顿了顿,在他怀里沉默了许久,想了又想,还是坦白:“待了一周。”
秦一隅有些惊讶,退开些,与他面对面对视着,直到南乙避开眼神。
“你待了那么久?”
“你那个村子太小了,我怕像我这样的外人去了,会传出去,怕有人告诉你,所以我住在镇上的招待所里。”
他买了一辆二手的自行车,每天骑很久很久去见他,隔老远偷偷看一眼秦一隅,多数时间秦一隅都在他那个小破屋子里教小孩儿读书,有时候教数学,有时候是英语。
小孩子的发音都不太标准,他就用很标准、又有些吊儿郎当的美式发音一遍遍去纠正。
每当发对了,他就会比大拇指,笑眯眯说:“真厉害,好棒。”
他唯独不教孩子们唱歌。
这个曾经名动一时的摇滚明星,脸不红心不跳地对小朋友撒谎,声称自己五音不全,一唱歌就跑调。
一堂课45分钟,一下午上四堂,南乙就在不远处的草堆后坐着,安静地听。
秦一隅忽然想到什么,“之前有镇上的老师过来,说知道我在教小孩儿念书,给我送了三四箱文具和书,那不会是你吧?”
南乙又不说话了。
看着秦一隅不追问下去不罢休的样子,他只好嘴硬说:“你现在才发现吗?”
“可那人看上去真的很像老师。”
地中海,穿着旧衬衫,戴着眼镜。
“那是住在我隔壁房间的一个大哥,他回老家来办事,找人帮他打文件,我顺手帮了忙,他想报答我,我就让他假装是老师,给你们送物资。”
“你真是太厉害了。”秦一隅不得不佩服,捏着南乙的脸蛋不松手。
他真想知道这颗漂亮的小脑袋里面到底想着什么,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把你摸个透。”
这辈子。
听到这三个字,南乙的心突突地跳了跳,他也曾经冒出过这样危险的词汇,在舞台上,想和秦一隅一起,唱一辈子歌。
不,那也不是头一次。
当他看着秦一隅自由自在地躺在山坡上,被长得半人高的花淹没,被太阳晒透,被那些黑的白的山羊围着,哼着歌,那时候的他也想过,他真的需要这个人站在舞台上,被万人膜拜吗?
如果秦一隅觉得快乐、自由,在这里躲上一辈子也是可以的。
大不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他。
只要不消失就好了。
“那儿很多好吃的。”秦一隅望着他出神的脸,轻声问,“没带点儿什么回去吗?”
“带了。”南乙下意识回答。
“带的什么?”
这下他又有些犹豫了。
“就一些特产而已。?()_[(.)]?€??????()?()”
不是的。
快要离开的时候,正好赶上当地的节日,南乙听不懂他们说的方言,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节,只是很热闹。
那天他依照惯例,去了秦一隅住的地方,但他不在,他又去了秦一隅教书的小院子,也没有人。
南乙有些着急,在村子外圈打转,直到看见一群人载歌载舞,头上带着花。隔着遥远的距离,站在山坡上,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秦一隅。
他被许多小朋友围着,蹲了下着南乙听不懂的祝福语。
他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看见秦一隅从人群中出来,坐到一个正在做手工的姑娘旁边,手捧起一堆晒干的茶叶,闻了闻。
或许是歌舞声太盛大,他听不见那个姑娘说话,于是低下头,挨近了。南乙至今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笑得很开心,学着她的样子拿起针线和织布,笨拙地开始缝香囊。
很简单的小玩意,他做了好久好久,拆了又缝,缝了又拆,直到最后恋恋不舍地收了针,还满是自豪地举起来看了很久。
原以为秦一隅会收好自己留下,可没想到他一做完,就满不在乎地扔到一旁,扔到那个姑娘做好的一大堆里,自己潇洒地走掉了。
看他离去的方向,南乙知道,他又要去那个稀豆粉做得很好吃的嬢嬢家里蹭饭了。
在他离开的十分钟后,南乙悄悄地下了山坡,从后头绕过仍在跳舞的人群,来到方才那个女孩儿的跟前。
他戴着帽子口罩,把那姑娘吓了一跳。
南乙却不在意,低着头,很快便搜寻到秦一隅做的香囊——那太好找了,难看得简直写着秦一隅的名字。
于是他蹲下来,拿起那一枚,询问道:“这个,我能买吗?()?()”
女孩点了点头,只是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要买这一个。
“你、你还需要别的吗?()?()”
这句话提醒了南乙,如果只买一个,会不会第二天她就去告诉秦一隅,有个男生专门把你做的香囊买走了。
这样一不定就暴露了。
于是南乙又从那一堆漂亮香囊里挑了最规整、精致的。正好回去的时候路过武汉,可以去看看堂姐。
“还有这个,谢谢。()?()”
他闭着眼都能想到秦一隅知道这些会有多得意,他不想让秦一隅永远这么得意,干脆不说。
可秦一隅似乎还是没有放弃追问,他好像真的特别想要把他看个明白。
“南乙,为什么那么想找到我?”
他一句话,就戳中了南乙心底最痛、最柔软的部分。
要不要说,他不想示弱,却又不想欺骗这个人。他的怀抱这么温暖、诚恳,也受了那么多伤,被好多人欺骗、背叛过。
“你是十月被退队的,那段时间,我只是觉得很难受,但也接受了。”南乙顿了顿,将自己的脸埋在秦一隅的颈窝,“后来,我舅舅走了。”
秦一隅愣了愣,“怎么会这样?”()?()
“他是记者,之前一直在北京工作,会去调查披露一些社会新闻,你肯定想不到,他念大学的时候也玩儿摇滚,也弹吉他,那个时候还有艺名呢。”()?()
他叫徐翊,艺名是立羽。()?()
但外婆死后,这个名字也从圈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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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他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还知道呢。”
但南乙没有说,他不想让秦一隅掺和进来,于是略过了:“你肯定不认识,不火,没几个人知道。他是念传媒的,后来去当记者了。”
“21年年初,他被外派到国外,走的时候我还去机场送过他,他抱了我,说很快就回来,让我等他一起过年。”
南乙有些哽咽,停了很久。
秦一隅感觉到了,轻轻地拍着他后背,吻了吻他的发顶。
南乙忍住了情绪:“你消失之后,过了两周,我妈收到他们单位的电话,说舅舅在国外遇到枪击案,人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而三天前,他还收到过舅舅发来的照片,是他拍的日出,他还给南乙发了个小爱心,让他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秦一隅眉头蹙起。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当时的南乙也根本不信,即便他看到了送回来的遗体,和父母一起确认了他身上的弹孔,也还是不接受。后来冷静下来,他发现那起案件有很多疑点,但也无可挽回了。
“我当时……整个人都很恍惚,很崩溃。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只要够努力,都可以完成,但那段时间,我开始觉得,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改变不了的。”
“什么?”秦一隅问。
比如,他就是会不断地失去爱他的人,越是爱,越是深刻,就越会被命运残酷地夺走。
那段时间他甚至希望以后不要有人来爱他了。
别对他说爱这种字眼,他会产生生理性的恐惧。
“没什么。”南乙笑了笑,“都过去了。”
他的语气很轻,也依靠在秦一隅怀中,令秦一隅不自觉产生出一种错觉,认为南乙真的很依赖他,离不开他。
“我很怕你和舅舅一样消失,所以很想找到你。”
只要能找到,能远远地看一眼,他就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放下心来,带着舅舅的遗志,继续在这条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走下去。
秦一隅忽然感觉胸口很痛。
一个从不会为任何决定感到懊恼的人,在这一瞬间,却非常非常后悔。如果当初他知道南乙会这么难过,这么害怕,一定不会躲起来。
他根本想不到,那时候的南乙竟然是被莫大的悲痛推着走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他的决定,让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儿吃了好多苦头,受了好多罪,让他害怕,怕到不得不拼命地去找他。
南乙感觉到有凉凉的水滴落在他后颈,但他没有做声,只是沉默地回抱住秦一隅的腰身。
他其实不想要秦一隅可怜自己,却也不希望他为其他人掉眼泪。
这颗重新振作的心捏在我手里,所以他的眼泪也只能是我的。
南乙的手指点在他后背,缓缓地画着圈,画着小花,又不知不觉、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乙字。
“明明找到了,为什么不见我?”
他的手略略一顿。乙字未免太简单了,像个小钩子。
于是他又轻轻地,写下一个更复杂的字,11画,弯弯绕绕,比找寻这个人的路还要曲折。
“因为我是幽灵,不可以见光。”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日万了,腰疼(当然不止我腰疼,他俩腰估计也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