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娜最终只点点头。“好吧,”她说,“至少短时间内,他们的危害不如暗潮那么大。另外我现在很头疼,有些事情,本来我想酌情考虑,现在我却想直接说出来,免得你动不动把老师这个称呼拿出来当护身符。”
阿尔蒂尼雅眨了下眼,面带柔和的微笑。“有吗?”她说,“也许有吧,你打算说什么?”
话到嘴边,戴安娜又想皱眉了。倘若换个时机,这家伙脸上的微笑一定很适合当告别的微笑。“我其实看得出来。”她说,“你期待的不是塞萨尔这家伙只会有你一个学生,毕竟开了你这个先例,就不可能没有更多后续。你期待是不管有多少后来者,你都能站在独一无二的位置上,就像我有很多旧日同窗,如今却只有你和我还坐在同一张桌子边上。”
“我不否认。”皇女说,“多年以前,仰慕你的人还有和你同窗的人从来不少,但多年以后,只有我们还站在这里互相支持,理解彼此。年少的经历已经永远停留在我们走出学校的一刻,最后还能走出来并走到现在的,也只有我和你。”
戴安娜抿了口酒。她其实可以说的更直白,这家伙期待的,不是那些随着岁月流逝逐渐变化的关系,而是不可变更之永恒和不可替代之唯一。她认定了的一段关系,必定会被她刻下烙印,希望它永远存在,不可代替,即使她死后也没有其他任何人能追得上。
很多时候,阿尔蒂尼雅就是在以自己的死为前提书写今日。
如皇女所说,她们俩是同窗挚友,但在当年,她们并不是没有其他仰慕者和其他同窗挚友,很多时候也都会以伙伴相称,在花园中和殿堂前闲话历史和将来。然而由于她们各自的身份和抉择,最终戴安娜只对这家伙许下了将来的约定,并陪她一路抵达此处。
换而言之,是阿尔蒂尼雅选中了一个她认为最优秀的人,并以她自己的优秀把这段关系变得不可替代,既让后来者无法追逐,也让先来者黯然退出。
年少时的同窗定格在她们俩之间,这个词的一切意义也都汇聚在此。随着岁月流逝,它不仅不会变化或褪色,反而会因为阿尔蒂尼雅的抉择令它越发耀眼,与此同时,戴安娜记忆中其他一切同窗和故友都会逐渐褪色,被她一个人的光辉遮蔽。
正如此刻的她们一样,老师和学生也会定格在她和塞萨尔那家伙之间,师生这个词的一切意义也都汇聚在此。
阿尔蒂尼雅想把师生这个词和她绑在一起,铭刻在他的灵魂中,甚至让她成为这段关系本身。她的每一次选择和作为都在加深这段关系的分量,探索这段关系的含义,直至它成为不可变更之永恒和不可替代之唯一。然后,她就得到了满足。
虽然很沉重,但考虑到皇女的身份和手腕,这想法其实很有实现的可能,只不过......
“我知道你熟读卡萨尔帝国的历史和前史,”戴安娜一边用餐一边说,好像她们只在闲话历史,“你应该知道法兰帝国和它历史上唯一一个皇帝吧?”
“令人印象深刻。”阿尔蒂尼雅说,“史书的记录者经常要我们思考他失败的理由,总得来说,内乱居多。我们认为他擅长开疆掠土,是个勇武之人,但对治理内政有所欠缺,许多决策都埋了下巨大的祸患。”
“今后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当面和米拉瓦说这话。”戴安娜说,“我是说,指出他到底有多不擅长治理内政。”
“当面谈话?”阿尔蒂尼雅语气温和,“我不认为可以。当年的仇恨绝不可能轻易放下。”
“除非这个人尚且年少,只是预见了帝国沦亡,并未真正感受到恨意。不仅如此,他还跟着他历史上并不存在的老师走了很长一段路,因此和你有了一层沾亲带故的关系。”戴安娜看着皇女说道。是自己擅长吸引性格特质很极端的人吗?她不禁想到,还是说,其实她自己的性格也很极端?
阿尔蒂尼雅不说话了。
“当然了,”戴安娜说,“具体是段怎样的路,我问过的两人都不知晓,只有塞萨尔自己知道。不过我很确定,历史的幻影在今日显现,必定会掀起巨大的波澜。既然神选者皇帝米拉瓦会重新现世,就意味着他当年没有彻底失败。”
......
接近试验场的时候,戴安娜就感觉到一股剧烈的法咒余波,仅仅是余波就像一场无形的风暴。风暴席卷过长廊,凝结在巍峨的石柱和黑色幕布般的石墙上,烙下锋利如尖针的印记。凡俗中人并无法看到此类印记,但这种程度的印记铭刻在此,已经能让人经过此地就想呕吐,感到头痛欲裂了。
她扬起一只手,抚平走廊上的印记,感觉就像抚平死尸皮肤上的褶皱,一路走到大开着的门口。此时法术的余波还在周遭回荡,现实的层面却寂静无声,恰如雷鸣炸响之后的片刻死寂。
戴安娜尽力维持平静,观察现状。她先看到了塞萨尔,这家伙拿刀切开了自己的手腕,沿着伤口往下滴出了一连串鲜血,正落在米拉修士张开的手掌心。塞萨尔侧脸过来,冲她露出一个微笑,但法咒已经和他的血发生了反应。
一个束缚性的法咒以他的鲜血为核心发生了二次扩展,扩展前如同一捆牢固的绳索,扩展后已经无法再用世俗的形象来形容。若干猩红色的几何形从虚空中浮现,切开了空间的壁障,嵌合成两个不规则的几何体高悬在试验场中,隔出了两块独立的小型空间结构。一个几何体里装着阿婕赫,另一个几何体里装着塞弗拉。
阿婕赫被牢牢压迫在虚空几何体中,半跪在地,无法起身,狰狞的狼面发声咆哮,却传不出任何声音。塞弗拉被身前身后两堵无形之墙压在正中,她握着刀刃,试图寻找法咒的间隙,但每切开一个几何面,就有无数不规则的几何面围聚拢来,最终把她死死禁锢在成百破碎的几何面嵌成的不规则几何体中。
作为法师,戴安娜当然知道米拉修士以几何学的方式看待世界,她法术的应用也以此为基石。但是,这种规模的法术他们通常不会使用,更别说她只是在警告同伴了。
与此同时,作为塞萨尔身边的法师,戴安娜也知道他的血能怎么用,但她从未说过,毕竟她知道,这家伙一旦......
她叹了口气,环顾周遭,发现试验场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满地都是碎玻璃,来自野兽人和库纳人的血也洒落各处,浸红了地毯。米拉修士睁大了眼睛,盯着塞萨尔手心涌出的猩红色液体,血液响应法咒的召唤,朝她的手心汇聚成许多股弧形涓流,汩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