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皇帝扶着塞萨尔宽厚的胸膛往外张望。
“很近了。”米拉瓦说,“千余年以前,老米拉瓦几乎就要抵达智者之墓的终点,也几乎就要带着亚尔兰蒂完成这次旅程了......我其实不知道旅程的终点是什么,也许是牺牲自己达成某种古老存在的渴望吧。但我不知道,因为他们在尽头的门口回去了。”
“这是可以回去的吗?”塞萨尔问他。
“是因为亚尔兰蒂。”他说。
“亚尔兰蒂反抗了先祖的意志?”
“她无法直接反抗。她许下了诺言,直达灵魂深处,即使她是所谓的邪物也不能反抗。于是她找到老米拉瓦,想方设法用隐喻告诉他,这条路可以放弃。她要他制住她、带走她,借着这个法子间接违抗先祖的意志。”
“于是老米拉瓦就这么放弃了?”
“当时的法兰帝国已经付出了很多、很多牺牲,只要再走一步,他们就能揭开智者之墓最后的面纱。但是亚尔兰蒂对老米拉瓦说,他们可以放弃,于是他真的在最后一步迈出之前放弃了。这意味着他放弃了法兰帝国最后的希望,——这是他听信了亚尔兰蒂的意见后坚决选择的希望。已经没有更多希望了。”
“当时老米拉瓦知道亚尔兰蒂的真相吗?”
“知道。”米拉瓦叹气说,“我觉得她是个假人,因为你揭开法兰皇帝之后还能看到我,但我揭开她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后来老米拉瓦确实知道了这件事,但在那时,他已经自甘堕落了,变得甘愿受骗了。即使知道她是个完美的舞台剧演员,他也想继续站在舞台上,听她说那些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爱情的理论。”
“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吗......”塞萨尔看着沉默不语的长剑,“她有任何时候说过你觉得是她自己而不是舞台演绎的话吗?”他问道。
米拉瓦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忽然展开双臂抱住塞萨尔。“是的,是的......我不止是在舞台上,也在舞台下爱着你,陛下,所以请不要哭泣了。我们的黄金时代已经逝去了,随着真相的一步步揭示一起死了,所以,就把它埋葬了吧,因为它不愿意也无法再活过来。”
塞萨尔品味着这句话,忽然意识到米拉瓦也很擅长舞台剧,只是他对法兰皇帝这个身份投入得太多,已经完全把它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和他相比,亚尔兰蒂就从来都不会把舞台当成自己,她总是分得很清,或者说,分得太清了,——她不接受这个世界的后天塑造。
这家伙就像灵魂层面的无貌者。
尚未等他想好怎么回答,米拉瓦的语气又变了,忽然间,就让他看到了亚尔兰蒂的一丝疯狂。
“不,不对,”他用哀婉的声音说,“还是让我再多注视一会儿您的哭泣吧,陛下。你能意识到你其实很美吗?看看它们,多么晶莹的泪珠,多么美好的悲痛......”
年轻的皇帝说着伸出手来,指尖绕着塞萨尔散乱的发丝点在他脸颊上,轻轻抚摸。这动作其实并不起眼,但有他幽暗深邃的瞳孔和他神秘莫测的目光凝视,却会让人觉得精神迷离,好似沉陷在梦中。
然后这孩子抬起脸来,轻吻了下他的嘴唇,然后分开,短暂而困惑。
“大致如此吧。”米拉瓦说,他很快就收敛了心神,侧目望向不远处飘渺无边的雾气,“你觉得这话该怎么理解呢,我的老师?我并不能理解。我只觉得老米拉瓦悲哀至极。即使知道了亚尔兰蒂真实的存在,他还是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的地步。再说了,如果不是他过去了千年之久还在纵容亚尔兰蒂,我都不会从他的灵魂中切分出来。这就像她切开你和塞弗拉,不是吗?”
看到他的演绎宣告结束,塞萨尔才开了口。“也许老米拉瓦也在用同样疯狂的爱情回应她疯狂的爱情。”塞萨尔说,“很明显,他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我们也都看到了他们各自付出的代价。”
“代价......”
“你会觉得你现在也在付出代价吗?”塞萨尔笑着问他。话音落下,他看到米拉瓦把两只手都紧紧握住,搭在了自己胸前。
“我还不能分得清这些是不是代价。”米拉瓦低声说,“在我明了之前,请你不要追问我究竟有什么性征,老师,也不要探究我身上依然犹疑不定的地方。只要你不揭晓它们,我就仍有余地选择自己的身份和存在。”
“你要自己在这世界上走走,想清楚这些事情吗?”
“是的,我已经习惯了,跟你在一起我确实会好受些。但回到九个银币之前的自己绝非我所愿。我是法兰皇帝,法兰皇帝也是我的一部分,这都是我一个人在各个神殿和学派中开辟出的道路。”
“索莱尔常年无迹可寻吗?”塞萨尔尽量放缓语气,他还是很想知道索莱尔那些年的事情。不过说出这话之后,米拉瓦也往他怀里靠的更紧了,手扶着他的胸膛,脸颊也贴着他的心脏。
“我最常问她的一句话是,——再过不久您就又要离开了,可是真的?”
塞萨尔抱着他的肩膀,沿着头顶到耳畔抚摸他柔顺的发丝,尽量不去触碰他仍然不知道是男还是女的性征。
“然后?”
“然后她会说,是的,米拉瓦。然后我会问,到哪儿去?然后就是很多、很多我从未听过的地点和城市。这些遥远的地名构成了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