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觉得浑身发冷,虽然没有凌冽的寒风,却有什么东西逐渐抽走了残忆中的温度,似乎就是那些诡异的裂缝。片刻之前,他还在思索此后的残忆中他该怎么面对越来越偏执的菲瑞尔丝,又要怎么应付越来越疯狂的塞弗拉,现在残忆本身都已岌岌可危,包括缝合的首级都要彻底腐烂。
这已经不是场旅途,是场急迫的逃亡了。
米拉瓦赤脚走进血流中时,塞萨尔逐渐感觉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芳香,好像有花朵在血池中开放了一样。这种芳香是阿纳力克的道途赋予他的感官知觉,如果血液可以酿成葡萄酒一样的血酒,一定就是这样的气味。
“你身上的道途散发着狩猎者的气味,老师。”米拉瓦说,“如果我不回头看着你,我会想象有一个孽怪站在我身后,想要吃了我。”
“我可以走在你前面。”塞萨尔对他说。
“不,我想从圣父过去的记忆里找到一些信念,如果她认为你值得信任,那我可以再相信她一次。”米拉瓦说。塞萨尔不仅在听他说话的内容,也在关心他的语调变化。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他语气里有种难以捉摸的情绪,——愉快?因为什么而愉快?报复索莱尔把他丢给亚尔兰蒂?
其实塞萨尔也不想揣摩得这么透彻,但是,他这几句话几乎像是画眉在细语,耐听得不可思议。也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这点,如果他肯放开喉咙,他那些带颤音的音节一定能像月光一样弥漫开,浸透人的耳膜。
“我觉得你该更信任你的骑士和臣子。”塞萨尔说。
“骑士们追随我是因为胜利的邀约,至于臣子,我的想法已经和老米拉瓦不一样了,我觉得那些含着金钥匙的人不值得信任。虽然他们在我面前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地带着笑脸对我低头奉承,但现在我意识到,没有任何臣子打心眼里对君主忠心耿耿,也许在君主战无不胜的时候他们会忠心耿耿,但胜势一旦变了,这些忠心耿耿也会一起跟着腐烂。”
“我不一定会站在你以后会站的立场上。”塞萨尔说。
“这样更好,这样观察你的作为,反而对我更有启发。难道说以后我们站在战场两端,我就会深陷狂怒,想要杀害你?不,我会更清晰地观察你。我会从你身上得到那些我不具备的东西。然后,我会越过我自己的局限,也顺理成章地越过你。”
“你话里想象的事物太多,实际的东西太少。”塞萨尔不得不指出。
这下米拉瓦真转过了身,在第三视野下,看着就像有玫瑰色的光线印在他的脸颊上,晕帖在他没有隆起很高的几乎还是个少女的胸前。
不得不说,他那黑色秀发的梢部沾染血迹,四散洒落在胸前和两肩,在这玫瑰红的色彩下看着比想象中更加鲜艳。嘴唇半张着,似乎是想像他斥责索莱尔以前给他找的老师一样斥责他,却又因为形势的不同开不了口。
那散发着血腥芳香的味道是从他全身肌肤透出,已经渗出了亚尔兰蒂这套修身的长袍,他那纤细的身子仿佛是透明的,肌肤犹如一层薄冰,从里面被血液散发出的玫瑰红的光芒照亮,骨骼就像玉一样精美。
“你这目光是在看什么?”米拉瓦终于开了口,“阿纳力克的道途带给你的启示吗?它让你觉得自己在看一个食物?难道你想把神选者剥开了吃掉?”
“和阿纳力克的道途带来的渴望对抗,这是陪伴我一生的事情。”塞萨尔说,“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希耶尔的教徒。尽管她只是一个年轻的修士,尽心尽力照顾城中的病患,我还是对她恶语相向,本能地用言语的利刃损害她的信仰,剥夺她的坚持。我有时候都说不清这股子渴念是从哪来的。”
接下来,他们一言不发地涉水而过,塞萨尔逐渐恢复了,米拉瓦却因为残忆中受伤的亚尔兰蒂越来越虚弱,最后他不得不架着这家伙往前走。途中塞萨尔看向米拉瓦,发现他的头垂向一边,待到塞萨尔看向前方,他又把头扭了回来,只睁着一只眼睛小心地观察。看起来他心中有着千头万绪,却怎么都理不清。
身后诡异的裂缝一次次出现,逐渐往外蔓延得越来越多,把走入其覆盖范围的人和野兽人都迅速转化成另一种东西。有一些爪子正抓着残忆的缝隙往外扒拉,看不出是什么野兽。
这地方越来越冷了。塞萨尔看到米拉瓦裹紧衣袍,白皙的瓜子脸却覆着一层薄霜,于是伸手想要擦掉。手背触碰的时候,塞萨尔蓦然间感到一丝红潮从他脸上泛起,这家伙把眼睛闭得更用力了,脸颊和颈部的曲线似乎也更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