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丛林深处无限扩张的图书馆相比,这座老旧失序的图书馆也别有一番格调。越往走廊深处走,塞萨尔身边的书就越多,后来它们逐渐占据了地板和天花板,弄得他满眼都是书。他不得不脱了鞋行走,因为地上全都是书,头顶也塞满了随时都会坍塌下来把人压在书山下的书。
书本无穷无尽,大小不一,各式各样,仅仅书脊就看得人眼花缭乱,有牛羊皮的书脊,有带花纹的绸缎书脊,有质地各不相同的纸质书脊,还有很多塞萨尔根本叫不上名字的不同材料的书脊,一些也许已经在法兰人的领土里失传了。
沿途他看到有纸偶正在给书脊张贴标签,标注它们的来由和用途,目前已经贴了一部分标签,但还有多到夸张的书本完全看不懂是作何用途。
塞萨尔在越来越繁多的书本回廊中前进,感觉自己已经要目盲了。如今他已经无法分辨走廊的拐角了,因为一切视野都给万花筒一样的书脊覆盖了。连书架的区隔都不存在,就像是一栋用书本搭成的立体迷宫。
什么人才会拿这种书籍迷宫当自己的梦?
突然间,塞萨尔觉得有人正在观察自己。那感觉难以言喻,就像忽然发觉有双眼睛在他身侧的书堆中移动,正隔着微不可察的空隙注视自己。他隐约意识到,梦境的主人也许已经在书墙另一侧尾随他走了一路,保持着一种无声的凝视。
纸偶没有带他寻找梦境的主人,纸偶只是在带着他绕路。
塞萨尔往身侧迈出一步,伸手穿过书堆,手指堪堪停在一枚蓝眼睛前,只差一点就会碰到对方的眼珠。当时他没怎么注意那具尸体,如今看来,米拉修士个头实在很低,比菲尔丝高不出多少,头发也剪得很短。她像个冬日的少女一样身裹厚毡衣,站在书墙另一侧。揭穿了修士的行为以后,塞萨尔没有再吭声,他想听听她要作何解释。
但是米拉修士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仅仅往远方偏了下头,好像笃定他能看懂一样迈出了步伐,示意他跟上来。
也许年龄和外表并不相符的人各有各的怪癖,也许米拉修士沉默寡言,不需要说的话,她就不想说。无论如何,对于此人,塞萨尔心里都有很多疑问。他们俩隔着书墙前进,最终在一个方形的图书室碰了面。
“你为什么在这里?”塞萨尔问她。
这家伙陷入沉默,好像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亦或只是她的思维转的很缓慢?塞萨尔开始想打退堂鼓了,梦境中再嵌套着一层梦境,倘若现实出了意外,他可不敢保证狗子能把他立刻唤醒。皮毛兜帽覆盖下,她的脸看着像是个玻璃娃娃,精致但缺乏生气,比起当时的尸体来仅仅是肤色没那么死白了,这一套装饰有皮毛的靴子和大衣倒是很柔软奢华。
至于塞萨尔,他现如今一身狼藉不堪的骑士甲,还把身上的脏污带进了荒原,
“书本可以烧毁,但墨迹不竭,会在阅读过它们的人心中长存。”米拉修士忽然开口,“很久以前那位图书馆主人这么跟我说过,虽然后来我发觉它怀有的不完全是善意,但这话确实不假。另有先贤说,生而有涯,求知却无尽时。我试图用我无法再前行的生命探索尽时究竟在何方,因此,我几乎看过了我经手的每一本书和每一叠手稿。要是有人想要寻找遗失的文献,他们就可以来寻求我的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