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娜终于到了信中约好的地方。她在图书馆最内侧的静室落座,本想开口说话,却见学派的法师正在一旁阴影中站立,毫无落座的打算,也没有开口说哪怕半句话的意思。她看出来了,此人单独赶过来只是为了传送咒的锚点,真正要召开会议的人会拿他当锚点走入静室。
“谁会来?”她问道。
“学派的掌舵者。”他说,“你知道的,你和自己的母亲已经有许多年未曾谋面了。”
“我听说她连走几步都很难。”戴安娜慎重地说,在叶斯特伦学派说话,总是要再三斟酌和考虑用词。不过,她的质疑很自然,许多像她母亲那样缺乏资质的人执掌学派的船舵,免不了都会使用过量药剂促进自己的施法能力。这样做效果是有,然而副作用多到夸张,体现在每个人身上都不一样。
“请相信我,”那名法师说,“有很多可以代替两条腿来行走的法术。”
“法术?但她能维持多久?她掌握学派的船舵本来就很勉强了,还要自己过来?”
“她可比你想象中更有能耐,戴安娜。”法师说道,“我甚至可以这么说,她给自己选择的法术相当高明。每个奴仆都会跪在她的两条腿前面,亲吻她的靴子,对她的权威表示忠心。从两条腿都失去知觉到再次行动自如,这个过程恰好证明了她的能力。她所欠缺的只有资质,不是吗?”
“但她的腿脚还是没了知觉。”戴安娜盯着他说,“你可听过一句话,狂热的教徒高声宣讲自己右手上的经文,是为了把人们的注意从他左手上的鞭子引开?”
“这你就说错了,戴安娜,我们的思考中不存在所谓的鞭子和经文。这仅仅是一种途径,只要能抵达结果,途径就不分优劣。”
是的,他是可以说没有什么鞭子和经文,但那人十年前的样子仍然在戴安娜心头徘徊不去,让她手指紧握,眼帘也止不住地合拢。接过学派掌舵人的身份后,她的母亲每天都在服用大量药剂原液,皮肤上布满白霜,血从破裂的伤口往外渗,嘴唇也冻得破裂发青,为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弥补她所欠缺的资质。
这种见证、这种感受,它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它就像一种毒素,从停滞不前的昨日扩散开来,一刻不停地感染着她的今时今日,在她的灵魂中留下了无法愈合的痕迹。即使是在索多里斯,即使已经隔了许多年,忆起当年的时候,戴安娜还是可以记起自己冻伤的手指,——而那不过是她想碰自己母亲的脸而已。
上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就已经很不对劲了,如今又会怎样?
戴安娜看向静室角落,感到一丝熟悉的寒意逐渐漫出,逐渐从虚无的感受化作触手可及的实在。然后一道人影从中飘出,仿佛是一个笼罩着风雪的白色幽魂,一直飘到她身前才停下,俯视着她。
这身影何止是令人不知所措——惨白的皮肤透着淡蓝色的霜意,睫毛染雪,头发仿佛结着一层冰晶,戴安娜甚至能透过她的皮肤看到她浅蓝色的血管,那皮肤几乎是半透明的。她沐浴在她自己散发出的寒意中,双足离地约一臂远,表情安详,蓝眼睛毫无波澜,仿佛通向两处巨大的空洞。
始终不散的能量贴着她的周身萦绕盘旋,在她接近半透明的肌肤上缕缕渗出,化作片片霜雪。
“是到延续学派战争的时候了,戴安娜。”那人说道。很明显,过量的药剂还会让人的理性完全压抑其它情绪。伯纳黛特漂浮在此只代表叶斯特伦的掌舵者,不代表其他任何人,甚至不代表她的血亲。
“我只听到一些传言。”
“在我们这边已经不止是传言了,”伯纳黛特说,“甚至可以说,就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希赛学派参与了克利法斯发起的战争,带着一大批军事奴隶驻扎在帝国军队最深处。他们正在往奥利丹进发。虽是法术学派大举干涉世俗战争,几乎必不可少的政治斗争却没发生。萨加洛斯的神殿完全支持他们,甚至为他们挡住了其他神殿的所有抵制和抗议。我们倾向认为,希赛学派想要的学派战争已经不止是阴影下的密谋争斗了,——这是一场彻底的灭亡性斗争,不管哪个学派毁于一旦,余波都会影响到整个本源学会。”
“如果你们不想错失机会,”戴安娜斟酌用词,“援助古拉尔要塞就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