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等等。”她压低声音,“废墟里残留的法术正在汇聚,静观其变。”
但残忆不是已经消亡了?除了库纳人本身,库纳人的废墟还会因为什么而改变呢?
塞萨尔刚想回话,却见一个身穿白袍的老人站在他身侧。那张脸他似乎见过,——不是在此人活着的时候见过,是在一个直入云端的古老双头蛇身躯上见过。废墟中的水缸忽然砸落在地,完全失去了支撑,与此同时,老人往前伸出手,用力紧握。
他们身周的空气忽然形成紊流,使得其中景象发生扭曲,如同熔炉边缘扭曲人视线的热流。
他看到接近他们的血肉傀儡正欲前进,面孔却塌了进去。他听到了房子垮塌的声音,看到环形金属向内弯曲,嘎吱作响,呲牙的面孔亦朝内塌陷,牙齿根根断裂,坠入喉中。它原先臃肿的肚腹已然形成了干瘪的空洞,不仅萎缩的尾部和其它肢体都在往胸腔坍塌,内脏也搅碎了往它的胸腔聚拢挤压过去,好像忽然在体内生出了道飓风眼一样。
驾驭傀儡的猎手还没来得及尖叫,瘦小的身躯就已被压入傀儡,融入它破碎的血肉和弯曲的金属尖刺,嵌成一团污浊不堪的秽物,——几乎无法分辨出任何身体部位和内脏器官,只能称为混杂着血肉和金属废料的肉糜。
老人终于张开手,只见那两堆污浊的废料往后炸开,残破的金属混着骨骼、血污等身体残骸,以及压入它们身躯的泥土一同掀起了泥石巨浪,砸在一道骤然升起的灰色屏障上,发出大锤敲击铁砧般的撞击声。
死了两个,还有三个。
塞萨尔记起来这人是谁了,他是诺伊恩攻城时那条双头蛇真正的主人和养父。但他毫无疑问已经死了,连灵魂都被吞噬了,所以他还是残忆,——另一段残忆。库纳人的残忆究竟算什么?塞萨尔完全无法理解,而且他又是从哪来的?
老祭司说了句话,塞萨尔没听懂,但戴安娜立刻反应过来,拉着他往黑袍食尸者支起的屏障另一侧接近。“残忆本身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只能借用这地方残留的法术,”她低声说,“接下来他只能虚张声势,必须靠我们来想法子。”
虽说是虚张声势,看起来也够夸张了。塞萨尔看到满地泥土和碎石往上浮升,长草也被扯离地面,似乎在蓄积某种威力不可估量的法术。老祭司身周的紊流愈发强烈了,隔着紊流看他就像隔着激荡的河水凝视河底,一切都在扭曲变化,无法看得清晰。
戴安娜在闪烁的碎石掩护下穿行,低声诵咒。一阵无法追溯源头的刺耳轰鸣在各个方向响起,倒塌的岩壁发出坍塌,从中穿射出一束束刺眼的白光,几乎形成一场闪动的大风暴。光线划出锋利的弧线,从四面八方围聚拢来,形成大洪流倾泻在黑袍萨满的屏障上。那声响如同玻璃破裂,使其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她紧盯着那边屏障碎裂的状况,手指紧扣他的手背,勾勒出一系列几何图形,颇像是把他的手当成了草稿在作图。接下来,十多束光线忽然合拢为一,沿着裂纹最密集的地方穿透了裂隙,撞上另一层和萨满更近的屏障。它们反射开来扫向一旁,一分为二,再分为四,化作十多股穿入了那名位于它身侧的猎手。
光束破碎,不是穿透而是在猎手体内发出强光,组成各种形状来回切割和穿梭,将它整个身体都辉映在从内迸发出的耀光中。在飞舞的光线之间,在空气的嗡鸣和岩石的倒塌声巨响中,死者的尖叫就像老鼠的哀号一样低微,完全无法听闻。
萨满这才注意到哪里不对,它发出一声怒吼,抬起一只手高举权杖,完全无视了祭司的残忆。不止是它身下的血肉傀儡,失去猎手的血肉傀儡也张开巨口,对准他们。血雾在其中涌动,化作三股磅礴的激流,只一瞬间就洞穿闪烁的泥土和碎石击中她身前的幻影,冲击之剧烈令她眼睛渗血,嘴角也溢出鲜血。
塞萨尔抱住戴安娜的腰飞跃向一侧,在那血红色激流把她连带着幻影一起撕的支离破碎之前,他们跳到了十多米开外。
“老鼠!”萨满指着他高声大吼,看来它们不觉得自己是老鼠。
戴安娜牵引光束,带着撕裂猎手身躯的余辉穿入无主的血肉傀儡,从十多束光化作毛细血管般的千道尖针,在它体内四处钻探。遍及全身的灼烧感和剧痛使其发出高声嘶鸣,声音痛苦无比,宛如钢铁在倾轧摩擦。它狂暴地撞向萨满驾驭的血肉傀儡,黑色束具猛撞在一起掀起漫天灰尘,顿时撞得整个废墟都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