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维塔两三步上前制住矿工,抓住他的臂膀喝骂,“你在干什么?没看到士兵都不会在神殿动粗吗?”
矿工睁着怒意十足的眼睛转过来,等他看清楚是列维塔修士,顿时改变了态度。他先是对他跪下祈求宽恕,然后放松了自己的孩子。那小孩满脸眼泪,浑身脏污,但是丝毫没有逃走的打算。这小孩已经到了能分清楚现实的年纪,知道逃走了就会死在犄角旮旯,老实待在他父亲旁边,哪怕是挨了打也能过活。
“您可能不知道,要是被人抓起来,我们会很不好受,修士大人。”矿工说。“我们会遭很大的罪,都不一定能完整地出来。”
“是不好受。”列维塔说,“那你的孩子落到你手里,叫你一鞋底一鞋底抽出满脸的血,哪一个更不好受?”
“也不好受。”矿工表现出谦恭的态度,话语却丝毫不乱,“他遭殃了,而且很明显,他事前没想过自己会遭殃。”然后浑身煤灰的矿工抬起头,说,“我们是破落户,修士大人,南方已经没法过活了,城镇被领主雇来的军队给毁了,我们才逃过来不久。最近我刚找到营生,还没攒到几个子,正是最不能出乱子的时候。就算饥饿,我们也得忍着,但就这么重要的时间,他竟然还去偷面包,给我找麻烦......”
塞萨尔发现这人口才居然不错,说话也很有条理。事实上,能在众多逃难者里挤出来,晚到一步却先找到营生,他必然有他的能力。他用很平和的语气讲起了给雇佣兵劫掠一空的城镇,若是人们不做抵抗,至少会被放走,若是人们做了抵抗,则一定会死无全尸,连累他们的家人甚至是邻里。
雇佣兵的数目看起来不多,至少相比城镇的规模不算多,但问题在于,不仅雇佣兵们自己要劫掠,随军营地的平民也在鼓励雇佣兵们劫掠。他们待在营地里的家眷总是会要求参战的佣兵抢来更多可以度日的补给,洗劫一整座城镇都嫌不够。就地劫掠在他们的话术里就是就地补给,是时下最常见的雇佣军队补给方式。
列维塔耐心听着矿工讲述他们一路上的经历,耐心给了他经文中的忠告,最后还提出一个质问:“你们已经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坚持跋涉到了这么遥远的城镇,你为什么还有勇气殴打你的孩子?”
于是矿工给了他一个回答,说:“我们的见闻和经文的训导不一样,修士大人,依我所见,苦难不会让人变好,它只会让人变得越来越坏。在我的孩子偷窃的时候,他可不会想到我会跟着遭殃。要是我落到监狱里,我这一家人就都会在街上饿死。我们会和那些没有找到营生的人一起烂掉。”
这是矿工的答复,列维塔听完之后不说话了。他一声不吭地走了回来,开始检查下一个病患。
“看起来你想到了自己,列维塔修士。”塞萨尔说,“最不起眼的农夫心里也许也怀揣着真理,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经常觉得我变坏了。”他忧伤地说,“变成了一条恶狗。”
“和你在索多里斯碰到的钉子比起来,它们只是一些渺小软弱的恶行,对吗?”
“我的恶行是很渺小,云游修士,也很软弱,我做不出更卑鄙肮脏的事情,但我还是会沉溺在那些丑事里,感觉我的灵魂得到了慰藉。良心的责备抵不过那些为了活下去投入我怀抱的年轻姑娘的抚慰,自我厌恶也抵不过我对眼下生活的厌恶......”
“列维塔修士。”塞萨尔做手势嘱咐狗子去调配他也没记住配比的药物,然后继续说,“你不仅要考虑自己做了什么,还要看那些人后来过的怎样。你有悉心去留意吗?还是说,你只是下意识地逃开了?”
“没有,”列维塔一边回答说,一边接过狗子迅速配好的药,“我确实留意过,修士。我和好几个人睡过觉,有饥饿和疫病的压迫,我什么都不说,她们就会自己找上来。有的已经结了婚,有的跟爱人住在一起,有的丈夫已经死在了半路上,我都给了她们一些钱,但我不知道我以后还能怎样。所以,有些后来还是会沦落到街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