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马 作品

第二百零七章 我无法理解

 野兽人仔细观察着戴安娜,“还有你,在那之后又筛选了十多代的族群后裔,你的先祖又给你们混入了多少种荒原之血?千年以前,菲瑞尔丝的形态就在改变,真难得你还能维持人类的躯壳。”

 戴安娜抿了下嘴,“先祖有先祖的想法,后人也有后人抉择的自由。”

 “看在往事的份上,我对你们既往不咎。”野兽人对她咧开大嘴,露出满口森森利齿,“但这个正在转变的人类要给我。他已经没救了,猩红之境的诅咒一旦扩散,就会把生灵无法挽回地变成杀戮迷雾。”

 “他不一样。”戴安娜说,“虽然我还理解不了,但他确实不一样。”

 野兽人低下头颅,把犄角凑到她身前对她发出咆哮,吼声回荡在整个深坑中。“能有什么不一样?”它歪斜着头颅,再次发出质问,“这是时间和历史诞生以来从未违背过的公理,能有什么不一样?”

 “你该自己去见证。”戴安娜坚持说。

 “我?”野兽人高高站起,“看看这些在你们身周蔓延的血雾,法师,你看清楚那些形态扭曲的轮廓了吗?听清楚那些发了疯一样的笑声和支离破碎的低语呢喃了吗?”它张开沾满血的右手,指向塞萨尔头顶,“若把灵魂视为盐块,此人已经在大海中溶解!就算你把水都蒸干,余下来的,也不过是堆积满死者残渣的废料。”

 菲尔丝擦拭塞萨尔额头流下的血,在他耳畔低声诵咒。塞萨尔逐渐发现,他身躯中每一缕逸散的血雾都在探知周遭世界的一切,传来不断扩张的感官体会。倘若一个人不曾拥有一个以上的人格,他们绝对无法想象数十个、上百个、乃至成千上万破碎的人格记忆共存一体是什么感受。

 不止是人类,还有远比人类更多的种群。

 它们都已经在猩红之境饱受侵蚀,思想破碎,神智癫狂。此时它们在雾中纷纷苏醒,每一个都满心狂喜,迫不及待在血雾中蔓延开,体会着自己的新生,诉说着各自对于现实世界的强烈欲望。无数意识体繁复的视野相互重叠,构成怪异扭曲的轮廓,无数意识体疯狂的低语层层叠叠,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感知中的世界在这一刻复杂到了极致,远远超过了他思维和灵魂的承载能力。

 塞萨尔意识到,每一缕血雾都是它们的眼睛、是它们的耳朵、是它们触碰外界的手指,且每一缕血雾带来的感知都聚集在他的思维中。他先前窥探世界的眼睛也不过成百,如同昆虫的复眼,此时他拥有的感官已经跨越了指数的量级,——却仍然不是尽头。它们仍在随着猩红之境不断往他灵魂奔涌,他的感官量级也仍在随着血雾的蔓延进一步上升。

 这种感觉,好像浩瀚星空中的亿万星辰都堆积挤压过来,要他同时容纳它们所有的图像、气味、触觉、声音乃至一切存在。那些感知越堆越多,全然不顾及他的承受能力,他的思维也越来越幽暗模糊,逐渐化作一阵方向不定、肆意扭曲、呻吟不止的狂乱的混沌。

 他无法集中精神,不愿意集中精神,也不可能集中精神。

 塞萨尔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是,随着他注意到正在发生事情,把野兽人的话语——形态扭曲的轮廓、发了疯一样的笑声和支离破碎的低语呢喃——还原成分析性的事实,他竟然逐渐理清了事物的界限。

 他舒张手指,睁开眼睛,看到成千上万重叠的人格记忆挣脱了他的阴影。它们往外破壁涌出,冲进夜色,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每一个方向。他把堆积在他体内的受诅灵魂全都放走了,就这么看着它们逃了,恶性聚集的浓雾四散解体,化作只能在夜晚恐吓旅人的幽魂。这个念想如此明晰,他几乎觉得有些荒诞。

 他本该和它们相互纠缠,化作一团匐行的血雾在世界各处徘徊,在自己所经之处留下一条用尸骨铺就的死亡之路。结果,他却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地上。

 有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塞萨尔起初以为是无形刺客,极力想挣扎起来,做出他能做的抵抗。但是紧接着,一连串在他意识模糊时发生的记忆忽然涌入他脑中,似乎方才发生了严重堵塞,现在它们才找到进来的机会。

 只见有个眼珠圆睁的豺狼头颅低了下来:“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这怎么可能?”塞萨尔盯着那两根犄角,感觉血丝从喉中涌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