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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尔的习性之一就是习性难改,除非卡莲修士指责他之后用铁链把他栓住,时刻都盯着他不放,不然有些事情他是办不到的。
晨曦尚未抵达时,他就在半睡半醒中和冬夜脸颊厮磨,让她吃了他的思维和情绪。等他转过身去,又在昏昏沉沉中看到狗子扒着床边盯他,于是又伸出手去,由她含住他的手指,咬破指尖舔舐他的血,一直舔到他完全清醒过来。
由于驻扎在特兰提斯城内的法师已经趁乱逃走了,也就没人来监视城内的法术痕迹了。当初防备了这么久的雇佣法师,最终竟然因为居民暴乱就逃了个干净,实在很讽刺。塞萨尔拿起桌子上的汇报,想思索今天的事务,却没什么劲头。
他侧脸看着睡到口水直流的菲尔丝,于是伸手搭在她衣领上,决定用他自己的法子让她清醒过来。然而刚解开第一枚纽扣,他就看到一只手从虚无中探出,一把将菲尔丝从他手边拽走,落入黑暗中没了踪影。
传送法咒的余波在屋子里回荡,划出一系列湛蓝色的涟漪,扭曲着周围的环境,扫过他的灵魂和思绪。光与影交错反转,物体的轮廓彼此浸染,一时间,他视野中的一切都像是颜料正在溶解的油画,充满了诡异的色彩。
法术的异兆之中,塞萨尔盯着他手上落下的一缕浅绿色长发,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和戴安娜抢菲尔丝简直跟分居的夫妻抢女儿一样,而且总是她占的先机更多一些。
“这波澜可真夸张......”青蛇爬了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刺杀,结果只是拉着祖先的残忆回家去。不过,你那位夫人的法术造诣也越来越惊人了。这类法术会让人神智受损,她却拿来这么用。我看她再迈过几个坎,这个世界也该排斥她了。”
同为法师,毫无疑问,蛇行者比他看到的更多一些。
“排斥?”塞萨尔问她。
她在嘴角勾出一个微笑,“有些东西仅仅是存在就会污染现世的秩序,然后世界就会回报他们。你知道的,在海里沉得越深,承受的压力越是巨大。世间的法师们,大多到死也只在浅滩徘徊,但她距离那道海中断崖已经没多远了,再往前几步就会从浅滩沉下深海,急剧坠入深渊。”
“这比喻可真奇妙。”
蛇行者爬到床边上,在头顶交叉着双手伸了个懒腰。“阿纳力克现身的那些年,这世上几乎不存在排斥一说,受诅咒的双头蛇祖像山一样高,躯体深入云端,周遭环绕着成千上万的白魇也可以行动自如。如今它要是再次现身,怕是自己身上都要背许多座山,挪动一步都难了。”
“这也是神代远去造成的影响?”
青蛇拿手托着脸颊,尾巴翘在半空中随意摆动,神情慵懒。“荒原和现世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她说,“你有注意到本源学会的声音越来越少听到了吗?据我所知,他们当中有很多学派打算放弃现世,往荒原迁移。这么一迁移,就是和现世还有现世的人类诀别,划分界限。”
“对于一个不关心俗世的学术组织联合会,这种想法也不难理解。”塞萨尔说。
如此说来,希赛学派出走本源学会也就可以理解了。往荒原迁移是本源学会的大势,拒绝迁移的学派无法再构成联盟,只能投靠世俗势力,另寻他路。
青蛇从他桌子边上取了瓶酒,自顾自起开瓶塞。
“荒原会彻底改变他们,让他们成为另一个物种。法兰帝国时期,有很多精类也都迁去荒原,不再关注现世。”她说着叹口气,“今后如果荒原和现世彻底分开.......”
“你想去荒原吗?”塞萨尔问她。
她摇了摇头,“还待在现世的话,总能找到法子在两边往来。真要是放弃血肉之躯前往荒原,就再也回不去现世了。这里的一切——历史的遗痕,古老的文献,甚至是那座沉进海底的板块和失落的遗址,也都没法去探索了。”
“但它在海底。”塞萨尔说。
青蛇给自己斟起酒来。“不过是海底而已,总有法子去的。”她好整以暇地说,“你还记得你夜里讲过的故事吗?即使不指望希加拉和它的信徒,俗世的技艺也可以前行到深入海底的那天。我会很有耐心地等待,等到你荒唐的预言实现的那天,我的先知主人。”
“那你可有的等了。”
她在倒酒的汩汩声中喃喃自语:“而且,荒原正如其名,是彻底的失落,彻底的蛮荒无序。信使告诉我,当年也有很多野兽人族群迁移去了荒原,多年以后,还留在现世的族群探索荒原,发现那些族群大多遗失了文明和智慧,成了彻底的兽类。”
“
你想要文明和秩序。”塞萨尔听出了她话里的含义。
“是的,”青蛇看着杯子里血一样的酒水,“我虽习惯独自往来,但我想要置身在文明和秩序当中,想要知识代代延续,智慧得以继承。荒原是这一切的反面,意味着混乱、无序、迷失和疯狂。若是坠入其中,也许我可以在许多个时代以后化作伟大的生灵,翼展千百米远,瞬息间就飞越群山,身躯遮蔽天穹,代价却......”
“你这人还挺矛盾的,一会儿族群的命运,一会儿自身的命运,一会儿又是智慧和文明。”
“我只是不想发疯也不想遗忘罢了。我想用智慧见证自身的命运,不然又与死亡何异?”
“怎么样才不会发疯呢?”塞萨尔问她。
青蛇把酒杯放在唇边,一饮而尽,蛇信娇媚地舔过嘴角,脸颊也浮现些许晕红。随后她搂着他的胳膊倚在了他身上。
“找个地方栖身就行了。”她的蛇信子在他耳边咝咝作响,“你也是一座遗址,我亲爱的主人,一座笼罩着迷雾的图书馆,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启示和洞见。和米拉修士的图书馆比起来,你的库存不多,内容却格外鲜美。你身上的味道,还有你在做的事情,无一不在传达这些令人好奇的秘密。”
“我都快自身难保了。”他说。
“退路总是有,即使这地方无药可救了,信使也会带你去她的族群,对吗?我当然也会跟着过去,待在食尸者的族群里和待在法兰人的城市里,在我看来没什么分别。毕竟,我栖身的地方.......”青蛇说着顿了顿,用有力的羽翼扭过他的脑袋,蛇眼自下而上探询过来,“看着我,先知大人,你再说一句我屁股太大会把你这栖身的枝条坐断试试?”
塞萨尔用优雅的微笑向她致歉。“我觉得我们该进入会议环节了。”
“会议?”她眨眨眼,“但你的脑子看着不太清醒,说的话也很短。”
他点了点头,表情却仍然有些茫然。“我......”
“啊,对,”她嘴角勾了起来,眼中波光流转,从冬夜坐过的枕头上淌过,“喂养你的噬魂鬼,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噬魂鬼,对吧?你明明已经遭受过一次背叛,在智者之墓吃过亚尔兰蒂的亏了,你还要宽恕她分出来的残魂?你可真是个......算了,我自己也没什么立场指责别人,特别我现在更想吃掉你了。”
“要吃吗?”
“不必,这只是欲望的表达,并不意味着真实的作为。”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和那修士说过话之后,我对你的理解又多了一分。必要的时候,我得确保你这座图书馆别消失在你荒唐的牺牲里,也得确保,你别把自己的灵魂和血肉全都切下来饲养野兽,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虚影.......”